老侯爺一針見血地指出錢氏那點隱秘的小心思,拍拍她的肩,道“你光顧著自個兒,怎麼不想想小四呢?他對那梁家的姑娘多上心,你不知道吧,真以為日子久了就能忘了?我瞧他如今可是恨毒了你了。賠了夫人又折兵,何必呢?”
“不會的,不會的,我是他親娘,小四一向最孝順……”錢氏強辯道,臉色卻慢慢白了,捂著眼睛嗚嗚哭起來“我不會害他的啊!我那侄女溫順體貼,不比梁家那隻有一張臉能看的繡花枕頭強百倍?我是一心為他好啊!”
老侯爺盤腿坐在小炕桌旁嗑瓜子,自言自語道“以前不是做得挺好的麼,怎麼如今變蠢了。是你越來越心急了,還是我以前瞎了眼啊?”
入秋之後,秋老虎的餘威猶在。外麵站久了,上半身太陽照到的地方暖烘烘的,但地底的寒氣卻從腳底心順著往上竄。
老侯爺如今更愛歇在前院,再不然就去幾個妾室那裡,在福壽堂不會久待。小福管事沒理會福壽堂裡獻殷勤的下人,也沒去耳房歇著,而是立在正房門外守門。
他一邊悄悄輪換著兩腳間的重心,一邊在心裡琢磨。錢氏心狠手黑,但還是婦道人家的手段,親事的確如願退了,可錢氏女往後就是她的兒媳婦了,整這麼一出好聽嗎?
要是老侯爺想退梁家的親事,一準兒不會這麼乾,他會從梁家那邊入手。
不過錢氏要謀劃這事也不是一拍腦門就能乾的,錢家那邊的人近來頻頻過府,想來就是商量這事的。居然還拿錢家那邊的老老夫人病重做幌子,求了侯爺解禁,允她領著四爺去儘孝上香……老侯爺這般精明的人,真沒嗅到一絲不對勁兒?
身後傳來開門聲,小福管事連忙掐斷心裡的一切猜測,畢恭畢敬地彎下腰。老侯爺健步如飛地從他麵前刮過去,他一言不發地跟在後麵快步出了福壽堂。
跪在門口的婆子方才還討好地給他遞過茶水和蒲扇,他憐憫地望了一眼她黑白摻雜的發頂,心道福壽堂往後的日子,隻怕會越來越不好過的。
十月初的時候,夏天用的竹篾簾子又換回了薄布門簾。
大房一個小幺兒隔著簾子稟報,道那邊發動了,產婆已經在那兒守著了,請大夫的小廝也派出去了。
雲氏聽到消息的時候正在屋裡用膳,筷子尖上還挾著一枚藕丁,是阿團帶人撈上來的。初秋的蓮藕脆生生的,生蓮藕掰開還會拉絲。
她回過神來,掐著手指頭算了算,念叨道“怎麼這麼早?這才八個多月吧?”
那小幺兒還要去彆處送信兒,跪下說完就走,覓鬆出去捉住他問了兩句,回來時臉上的神情也有些意外,稟道“夫人,不是大夫人生了,是媚姨娘!”
雲氏本來都放下筷子起身了,聽了這話又坐回來。若是馮氏生產,她去看看算是題中應有之義,可若是個姨娘生產,她去就不合適了。且要是媚姨娘的話,如今豈不是才七個月?
她嗅到一絲陰謀的味道,也沒心思繼續用飯,揮手叫人將碗碟都撤了。吩咐道“趕緊去把晏哥兒和團姐兒都找回來,這種時候不能任他們在外麵瘋玩。”
丫鬟才走到山月居門口,正迎上阿團和鄭晏跑回來,倆人一臉的驚魂未定,直刺刺地衝進雲氏房裡。
“阿娘啊啊啊!”阿團龍卷風過境一樣,接連撞倒了兩個花盆,飛奔進正房,後怕地抱緊雲氏的大腿不撒手“我們差點又讓那碰瓷兒的給訛了啊!”
雲氏手一抖,茶水潑出來大半,鄭晏蹬鞋上榻,十分貼心地給她拍背順氣,安撫道“沒事,阿娘放心吧,我們逃得快,大哥被推出來頂缸了。”
雲氏一時堵得說不出話來,坐在那裡運氣。覓鬆伶俐地給阿團和鄭晏各端上一杯溫熱的白豆蔻熟水,招呼屋裡的丫鬟們退出去。
阿團撅起小嘴吹熱氣,喝了一小口熟水,潤過喉嚨,小心翼翼地打量起雲氏的神色。雲氏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招吧。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阿團討好地嘿嘿直笑,拿倒扣在茶盤上的茶盞當驚堂木磕了一下,望著房梁,平揮手臂,道“且說今日秋高氣爽,風和日麗……”
鄭晏大聲清了清喉嚨,悄悄指著雲氏給阿團打眼色,阿團抬頭一看雲氏氣得快摸雞毛撣子了,連忙正色起來,言簡意賅道“我和小哥去逛園子,遠遠地看見媚姨娘就躲了。隔著好遠的距離,瞧見她在水池邊跌了一跤。大哥,唉……”阿團扼腕歎息,道“大哥這個正直而天真的少年居然上去扶她!我瞧見媚姨娘身邊的大丫鬟把他扯住了,後麵的沒敢細看,就拉著小哥趕緊跑回來了。”
鄭晏未雨綢繆道“要是媚姨娘誣陷大哥,咱們要去給大哥作證啊。”阿團狂點頭。鄭晏又道“不過,媚姨娘這回也不一定是故意的啊。”阿團“嘁”了一聲,不屑道“我才不信,那種人啊,狗改不了吃屎。”
雲氏緊緊皺著眉,略一沉吟,對兩人道“不摻和就對了。”然後叫尋芳進來,令她開小庫房拿一支參給大房送去。
“等會兒,阿娘,你怎麼這麼聖母啊?”阿團拉住她,幾乎以為自己耳朵壞了,火冒三丈地喊道“二哥那天晚上險些叫落石砸死,你忘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