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角之交!
“這便夠了。”阿團開口打斷她,垂著頭看了看自己的指尖,十個指甲渾圓瑩潤,指腹柔軟,連層薄繭都沒有。她雖然每日跟著操練,卻僅僅做著跑步、壓腿、打拳的基本功,從未碰過兵器。
鄭叔茂看似粗心暴躁,實則心細如發,顧忌阿團是個姑娘家,怕她練粗了手。
她頭一回咧開嘴肆無忌憚地衝容嬤嬤露齒笑道“在外頭,我會學著謹言慎行;回了自個兒屋,我樂意鬆快鬆快,身邊這些人,全是我信得過的,真漏出去哪句不該說的話,自然有竇媽媽和銀燭、畫屏領罰,就不勞容嬤嬤操心了。”
容嬤嬤黑了臉,眉心間第一次凝起褶子“姑娘這話是什麼意思?”
“德嘉五年,嬤嬤的兄長一夜之間還清了千兩負債,還蓋起了兩進的大宅子,聽說是嬤嬤在宮裡得臉,才惠及兄長。當時嬤嬤伺候的是柔答應吧?”阿團惡劣地勾唇一笑“看來柔答應指頭縫夠鬆的,賞了嬤嬤不少好東西呢。”真當她老老實實裝了三個月鵪鶉,什麼也沒乾呢?
容嬤嬤臉上的血色瞬間褪了個一乾二淨,還強撐著道“奴婢聽不懂姑娘在說什麼。”
“哦,我也就是隨口一說。”阿團逼近容嬤嬤,聲音壓得極低“少拿《女則》《女戒》那一套東西壓我,你隻管教明麵上的禮儀,我心裡怎麼想還輪不到你來插嘴。放聰明點,你好,我也好。”說完退後兩步,笑魘如花,道“上回嬤嬤教的如何下轎,我還沒學好呢,往後還是要麻煩嬤嬤多指導。”
說罷行了個標準的蹲福,容嬤嬤手腳僵硬,一時竟沒來得及側身避開。好容易順過氣來,阿團已經一手撈起濕漉漉的發尾,扭著小屁股出去了。
門外銀燭正在和兩個三等小丫鬟糾纏,銀燭手指頭戳得赤霞腦門都紅了“說你傻你還真楞,立在外頭當石頭呢?怎麼就不知道請老爺、夫人來?”
赤霞囁嚅道“姑娘沒說啊……”銀燭怒氣衝衝地撥開她“戳一戳,動一動,就你這樣的,除了咱們姑娘,看誰還愛用!”
一旁的紅蕖壯起膽子,兩步趕在銀燭前頭,展開手臂攔住她“姑娘沒發話,誰也不許把西廂的事往外傳!銀燭姐姐,你是前頭來的,難道不比我們記得牢?”
銀燭都氣笑了“好你個小蹄子,翅膀硬了,連我都敢攔了?那能一樣嗎?姑娘要是吃了虧,我看你們哪個擔待得起!”
朱砂若是在之前遇上這種事,一早躲了。可竇媽媽近來狠狠整頓了西廂一番,她不敢再遇上好事往前衝,遇上麻煩往後躲,兩邊看了看,站在銀燭身側,堆笑道“畫屏姐姐已經去尋竇媽媽,想來一會兒就回來了。”又衝紅蕖凶道“銀燭姐姐想做什麼自然是有道理的,輪得到你有二話?”
“吵什麼呢?”阿團推門而出,聽得半半截截的,幾個丫鬟立刻垂手站直了,不敢再拉拉扯扯。
“姑娘!”銀燭一聲驚呼,撲過來急道“頭發還滴水呢,怎麼就出來了?仔細吹了風,回頭要偏頭痛了。”一摸背後,衣裳全濕透了。
“我去小哥那邊擦吧。”夜風一吹,阿團不免打了個寒顫。她也不進屋,往廊下避風的地方縮了縮,掃過邊上的三個小丫鬟,隨口挑了一個吩咐道“紅蕖,進去把我的鬥篷拿出來。”
紅蕖忽然被點名,激動地抬起頭,眼睛水亮,飛速應了一聲,一頭紮進屋裡,出來時仍興奮地渾身打顫。容嬤嬤跟在她身後出來,神色晦暗。
阿團裹上鬥篷,不在意地揮揮手“天兒也晚了,嬤嬤回去歇著吧。紅蕖跟我去小哥那兒,銀燭找身乾淨衣裳出來,一會兒拿到東廂。”
東廂一邊亮著明晃晃的燈燭,阿團估摸著鄭昂這個時間該在寫大字,便沒有過去打擾,熟門熟路地摸到鄭晏屋裡,卻見鄭晏身邊的大丫鬟白露愁眉苦臉地立在門邊,見了阿團如見了救星般,催著阿團進去。
阿團一頭霧水地走進去,鄭晏背對門口盤腿坐在軟榻上,麵前的小炕桌上燃著一盞油燈。鄭晏左手拿著銅鏡,右手不停地揉眼睛。
“怎麼了?”阿團蹬鞋上榻,抓住他的手,問道“眼睛裡進東西了?彆揉啊,我給你吹吹。”
“沒有。”鄭晏掙開她往後縮,他越縮,阿團湊得越近,終於一個屁股墩從軟榻上栽下來。
“小哥,你沒事吧?哎呀,你躲什麼啊?”阿團又氣又急,連忙把他拉起來。鄭晏倒是沒摔疼,他湊近阿團的臉,鼻尖對鼻尖地看了半響,忽然小大人似的歎了口氣,愁道“你的睫毛也長,怎麼我的這麼短呢?”
阿團忽然醒悟“你剛才……是拔睫毛呢?”她哈哈大笑“這不是揠苗助長嗎?”
鄭晏氣哼哼的“你不就是因為表哥睫毛長,才喜歡表哥的嗎?”
“我……”阿團剛想說,表哥帥得毫無瑕疵,才不止睫毛長一個優點,又怕打擊到鄭晏。仔細回憶了一下,背地裡發花癡的時候,似乎的確感慨過“表哥好美哦,睫毛好長哦,好溫柔哦”一類的話。
她用一種看子侄的目光和藹地望著鄭晏,嘖嘖,真看不出來,這小子居然還挺臭美的。
鄭晏被她盯得毛毛的,外頭響起敲門聲,是銀燭拿乾衣裳來了。阿團喚她進來,任由銀燭給她脫衣穿衣,冷不丁來了一句“小哥,其實你也很帥的。”隻是帥得不明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