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伯榮眉目舒展,也不計較馮氏的態度了,踱著步子靠近搖籃。
馮氏卻如臨大敵,擋在鄭伯榮和六少爺中間,厲聲道“你想乾什麼?”
鄭伯榮先是被她的態度嚇得一愣,回過神來真是又氣憤又心涼“我怎麼了,我就看看我自己的兒子,怎麼了?”
侍立在旁的錦繡護住搖籃的另一側,輕聲勸解馮氏“夫人,老爺過來肯定是有事同您商議,您不如請老爺去外頭說話吧,少爺這邊有我呢。”
馮氏很聽錦繡的勸,摸了摸兒子軟嫩的小臉,隨鄭伯榮去堂屋。錦繡趕緊對屋裡的另一人低聲催促道“王嫂子,快跟著去啊!彆讓我們夫人吃了虧!”
馮氏一顆心全掛在兒子身上,不等人上茶就直接問“老爺今兒貴人踏賤地,有什麼事兒就快說吧。”
鄭伯榮真煩她這陰陽怪氣的模樣,不好直接和她吵,四下看看,拿跟在她身邊的王嫂子作由頭發怒“你瞧瞧你身邊都是些什麼人?女子以貞靜嫻雅為要,就是丫鬟,也得注意儀態,你瞧瞧……”
王嫂子身量不高,但五大三粗,一身肌肉,單站在那裡不動,都透著難言的威懾力。和她一樣的健壯仆婦有四人,都是鄭月璧嫁到昌盛伯府後,精挑細選,特意送來的。
那時鄭月璧剛剛得知以前兩個弟弟死去的真相,馮氏又恰好再次有孕,錢氏心狠手辣卻得老侯爺偏愛,她離開侯府後,著實憂心馮氏的安危。
原本母女二人商議好用裝病來遮掩,想著好歹拖上七八個月,誰知四個月不到就被人揭出來了。
那段日子,過得真是提心吊膽。
好在鄭月璧在昌盛伯府受寵,丈夫捧著,婆婆也不曾苛待,在伯府無論想做什麼,隻有爭做踏腳石的,從沒有攔路虎。這才能夠挑了王嫂子幾個,送來馮氏身邊。
馮氏膩煩地打斷他“老爺如今的日子閒得發慌了,管起我身邊的丫鬟來了?哦,以前也管過,管著管著就管到床上去了,不過,老爺,容我提醒一句,王嫂子可是嫁了人的。”
“誰、誰要這老貨!”鄭伯榮惡心得要命,當下倒退三步,氣得眼睛都瞪大了。
王嫂子跟沒聽見這句詆毀似的,眼皮子都沒掀一下。馮氏也譏諷地斜瞟著鄭伯榮。
鄭伯榮坐回椅子上,運氣平複了半天,也不同馮氏爭執了,捋著胡子道“你有多久沒去向母親請安了?沒規沒矩,你就是這樣當人兒媳的?”打壓完,頓了頓,直接吩咐道“往後你每日一早去母親那裡請安,把小六也帶去,讓母親高興高興。”
馮氏端茶的手輕輕打顫,難以置信地看著鄭伯榮“你說什麼?”
鄭伯榮以為她看不透裡麵的玄機,隱晦地提醒她“你且仔細想想,父親從前對母親是如何的言聽計從,雖然近些日子頗掃母親的麵子,但到底還有多年的情分在。隻要母親肯幫我們在父親麵前美言幾句……”
“高興!她當然高興!害死我兩個兒子還不夠,第三個又巴巴地送到她跟前去,能不高興嗎?”馮氏突然發狂,令鄭伯榮措手不及。她雙眼通紅,像一頭護崽的母獅,抄起桌上的杯碟一股腦地砸向鄭伯榮,不顧他“哎喲!哎喲!”的叫喚,聲音尖厲地吩咐王嫂子“把他給我趕出去!以後沒我的命令,誰也不許放他進這個門!”
鄭伯榮在馮氏那頭吃了癟,灰頭土臉地被趕了出來,背著手轉了兩圈,一轉身又進了寇姨娘房裡。
寇姨娘原本就和錢氏感情好,性格也溫柔,由她去交涉,想必比馮氏更好。
最先迎出來的是鄭月明,肩上披著翠水薄煙紗,鬢邊插著一支斜斜欲墜的碧玉簪,小小年紀已經露出美人胚子的端倪。
她花蝴蝶一般撲到鄭伯榮身上,甜聲叫著“父親”,挽著鄭伯榮的手臂往屋裡帶“父親好些日子不來看明兒和姨娘了,明兒還以為父親忘了我們了呢!”
“父親忘了誰也不能忘了我們的乖明兒啊,哈哈。”愛嬌愛俏,這才是女兒家嘛,待及笄後,來提親的媒人還不得踏破門檻?鄭伯榮望著鄭月明,單想象一下將來旁人恭維讚美的場景,就心滿意足,拍拍鄭月明的手背,問道“怎麼今日沒去家塾念書?”
鄭月明神色扭曲了一下,咬著唇黯然垂首“三妹妹和四妹妹都不來了,祖父說沒得這麼大的地方、這麼多的人才單教我一個學生,便把女先生辭了。”
其實鄭老侯爺的原話不是這樣說的,原話比這傷人得多,且著重強調了鄭月明“庶女”的身份,一個女孩子,又不是嫡出,再如何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也賣不上價去。
鄭伯榮當然不會為她出頭,但口頭安慰還是可以的,當下笑嗬嗬地給她簽白條“待父親能做主了,給明兒請十個八個女先生!”
“真的?父親真好!”鄭月明笑得明朗,微紅的臉頰貼在鄭伯榮手臂上,心裡卻不屑地翻了個白眼,等你做主?那要老侯爺死了才行!
寇姨娘調整好神色,千嬌百媚地倚在門框邊,腮上兩坨桃紅,聲音嬌軟“榮郎,你來了!”
鄭伯榮被寇姨娘母女伺候得熨帖無比,一時竟忘了正事。直到饑腸轆轆,才驚覺午時已過。
鄭伯榮拿起桌上的點心嚼了兩口,裡麵塞的也不是什麼好料,硬邦邦的咯牙。開玩笑道“怎麼爺來了,也不知上好茶點,這般吝嗇。”說完張望了一下門外,問道“你這邊什麼時辰擺飯,怎麼還不見有人提膳回來?”
寇姨娘麵露難色,欲言又止。
鄭伯榮眉頭一皺,扶著她的肩頭道“有什麼難事直管說,爺給你做主!是不是那個馮氏苛待你們母女了?”
“姐姐怎麼會做這種事?姐姐平日脾氣暴躁了些,那也是妾身做得不好。”上眼藥這種事,寇姨娘幾乎做習慣了。慣常損了馮氏兩句,才說起原因“從今早起,灶上就不做咱們大房的飯了……”
鄭伯榮愣了,半響,緩緩捏緊拳頭,恨恨地砸在桌上,杯盞隨之一跳“父親這是要逼死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