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福管事犯愁的當兒,老侯爺已經親自抱了阿團回來。看到阿團的睡顏,小福管事小小地鬆了口氣,仿佛從斬立決改成秋後處斬,心裡念著天亮以前還有兩個時辰,無論如何一定要弄點小孩子喜歡的東西來。
在床沿坐了一會兒,看阿團睡得香,老侯爺著人仔細看顧,自己回了房間。
才進門,老侯爺的臉色翻書似的變了,小福管事察言觀色,二話不說利落地低頭跪下,老侯爺一腳蹬在他肩膀上“你們怎麼辦事的?老子交沒交代過看好了團姐兒?膽子夠肥啊,敢帶著團姐兒趕夜路!”
小福管事被他踢翻在一邊,又趕緊跪回原地,方才他已經和親衛了解過情況,辯解道“主子,府裡頭不安全了。大爺這回動作很大,護院們什麼都不知道,您不在,他們就全聽大爺的,我爹也轄製不住。”他小心地抬頭觀察老侯爺的神色,斟酌著道“何況後宅裡下毒的手段……”
老侯爺冷哼一聲打斷他“下毒?誰那麼蠢,一次弄死仨?”
小福管事訕訕地閉上嘴,他伺候鄭老侯爺的時間不夠長,雖然有福管家提點,仍時常摸不準老侯爺的脈,好在老侯爺看在他爹的麵子上,對他頗為容忍。
老侯爺背著手在房裡踱了兩圈,吩咐道“把外頭那幾個吃了豹子膽的東西給老子提溜進來!”
小福管事一溜煙兒地滾出門去,客客氣氣地對那幾個跪在細雨中的親衛道“侯爺請各位哥哥進去問話。”
阿團是被蟬鳴鳥叫喚醒的,聽聲音還以為會是個暖意融融的豔陽天,睜開眼卻發現屋裡昏暗一片,天邊墨雲黑沉。
隱隱聽到兩人爭吵的聲音。
“這不可能!無緣無故,大哥為什麼要害昂哥兒!”一個青年男子的聲音。
“四老爺,您冷靜一點,誰也沒說就是大老爺……”小福管事笑嗬嗬地和稀泥。
“你休要騙我!若不是窮途末路,團姐兒怎麼會星夜冒雨前來搬救兵?”看來這男子就是四老爺鄭仲蔭了。
阿團突然醒過神來,一掀被子跳下床,拉開房門叫道“二哥回來了是不是?你們趕上二哥了?”
小福管事頭都大了三圈,連忙去扶阿團,不料鄭仲蔭比他更快。
“啊——”鄭仲蔭兩手抄到阿團腋下,將她高高舉過頭頂,問道“快告訴我昨晚到底怎麼回事兒?”
“放開我!”阿團嚇得大叫,昨晚錢氏和鄭伯綸顯然是狼狽為奸,鄭仲蔭作為錢氏唯一的親子也未必清白。阿團在半空中亂踢亂掐,高喊道“爺爺——救命啊爺爺——”
一道陌生的聲音突然□□來“嗬嗬,小姑娘嗓子真亮啊,跟九爺學唱曲兒吧?”
鄭仲蔭“啊”了一聲,將阿團放到地上,抱拳問好“任叔。”一隻手將阿團滴溜溜撥了個圈,低聲道“這是雪湖彆院的主人,叫任爺爺。”
阿團憤憤地瞪了他一眼,抬頭望向門口。任九抄著手倚在門框上,笑眯眯的,像個胖彌勒佛,脖子上疊著一圈肥肉。他敞著懷,袖子擼到肘部,仍熱得一頭油汗,整張臉在烈日下鋥明瓦亮。和高瘦的老侯爺站在一起,活似一對筆硯。
不過阿團先注意到的卻是他一身打扮,身穿銀白戲服,長眉入鬢,眼周一圈紅豔豔的胭脂,頭插六十四節深淺不同花紋的翎子,是昆曲裡雉尾生的行頭。“呀,周瑜!”
任九兩隻眼睛立刻亮得堪比火燭,一陣風似的刮過來,阿團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被他抱在懷裡,從後脖頸到尾椎一路捏下去。“好,好!嗓門亮,身板正,還懂戲!老鄭,把這娃娃賣給我吧!我拿二十年汾酒和你換!”
“滾蛋!汾酒個屁!賣了你這一身老皮老肉也不夠我孫女兒一根手指頭值錢。”鄭老侯爺上來就給了他一腳,不知點了任九什麼地方,阿團感覺到任九的手臂倏地一鬆,她便落到了老侯爺懷裡。
鄭仲蔭張了張嘴,還沒發聲就被老侯爺截住“昨晚跟著你任叔釣魚釣了一整宿還這麼精神?趕緊地回房睡覺去吧!”
“不是……”鄭仲蔭指著阿團,任九蒲扇似的大手一把擰住他兩隻手腕,另一隻手彈了他一個腦瓜崩,笑道“年輕人,不懂事啊,你老子擺明不讓你摻和,你何苦再去蹚這趟渾水呢?”
阿團默默地咽了口口水,眼瞅著身材魁梧的鄭仲蔭像小雞仔似的掙紮著被任九拎走。
鄭老侯爺笑了,在阿團腮上輕輕擰了一下,道“看出你九爺厲害了吧?可彆聽他忽悠,學勞什子唱曲,見天兒天不亮就踢到院子裡吊嗓子,唱不好不給飯吃。”
阿團聽話地連連點頭,環住老侯爺的脖子,輕聲問道“爺爺,二哥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