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萌芽_懸崖邊的成長_线上阅读小说网 

第二章 萌芽(1 / 2)

懸崖邊的成長!

李木開學後升入初三,他比以往更加努力了,同時也感到時間所剩無幾,他得在最後的時間裡奮力拚搏,讓自己從這裡逃出去。母親開始籌劃在縣裡買套房子,好讓李木讀高中時有個舒適的環境。實際上,通過這些年母親在工作上的兢兢業業和在生活上的勤儉持家,她已存有不少的積蓄,在縣城裡買下一套房不難。她常常跟李木嘮叨說“宿舍到底沒有家裡的條件好,住宿舍多受罪。”李木和母親的想法完全相反,他甚至不認為住在家裡會比住宿舍好過多少,他和母親說自己想要住宿舍,當然他不能直接說出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他不想傷了母親愛他的心。天氣越來越涼,當他咳嗽的次數越來越多,母親完全否定他想要住宿舍的想法,並嚴厲指出“你這支氣管炎時好時壞的,一到冬天就咳得停不下來,給我老老實實住在家裡。”

他們吵了一架,目前還處於冷戰當中。飯桌上,李木把麵前的一盤胡蘿卜吃得快見了底,母親終於忍不住為他夾了一塊紅燒肉,李木心裡還憋著氣,一聲不吭地又把紅燒肉扔到盤子裡。母親還沒來得及出聲,對麵坐著的父親圓眼一睜,高聲喝道“給我撿起來吃了!還不得了了你!”李木眉頭皺起,極其厭惡地看著他,這引起了父親更大的不滿,眼睛睜得更大了,在李木看來他就像是電視裡演的土匪,父親把板凳往後一蹬就要動手揍他。母親一把拉住,桌上的魚湯撒了一地,李木看見地上那條魚的眼睛凸了出來,整個身體四分五裂,隱約感到事態不可收拾了。他站了起來,這時他才發現自己的身高已不知什麼時候超過了父親,他就那麼盯著父親,拳頭緊緊攥起,胳膊上的青筋微微現了出來。母親把父親推搡了出去,父親一路罵罵咧咧,李木抬腳踹了身後的板凳,上了樓。

李木從沒想過要正麵反抗父親,一方麵他覺得自己還是某個人的兒子,他不能做出違背道德的事,儘管自己也不十分清楚這究竟與道德有沒有關聯;另一方麵他覺得自己的力量在父親麵前是微不足道的,何況他沒有那個底氣,父親長久以來的威懾多少還是存在的,他小時候就常常因為父親狂暴而野蠻的叫罵而一整夜心驚膽戰。但是今天發生的事讓李木心裡有了一番計較,因為他發現父親竟然有點怕他!一想到這裡,李木不禁激動起來,他感到心臟在不受控製地重重跳動著,可這沒能持續多久,他忽然又感到一陣失落並夾雜著對父親的失望,很快這種失望便占據了他的心,他很長一段時間裡都不想看到父親。

不知該後悔還是慶幸,自那以後,母親仿佛終於意識到他長大了,又或許她把兒子最近一段時間裡做出的出格的事歸咎於壓力過大,她不再過多乾涉李木的想法,她記得李木不讓她給他放洗澡水,不讓她拖陽台上的凳子,不讓自己給他洗內褲,她都照做了。她實在不想看到兒子和他的父親發生激烈的衝突,以往自己和丈夫不管鬨得多麼凶,她都不讓兒子參與其中。但她忽略了兒子有一顆敏感的心,她隻沉浸在自己的悲傷裡,等那段時間熬過去,她也再沒精力去想兒子是否受到影響。直到那天看見木兒充滿恨意的眼神,她才第一次感到心裡發慌,要是那樣的眼神拋向自己,她會多麼的傷心欲絕。她開始思考是哪裡出了問題,於是才有了開頭提到的兩個猜測他要麼是長大了,但她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個想法,她覺得很奇怪,長大就得做出與以往不同的事來嗎?於她而言,長大隻不過是年齡的增長,每個人都得按照自己的人生軌跡活著。可她又怎麼會知道人生軌跡並不是條條框框,而是自己開拓的。要麼是壓力太大,人的壓力一大,就容易暴躁,對此她深有感觸。不管怎樣,她在竭力逃避一個事實她和丈夫之間的矛盾已然影響到了兒子。

李木並不清楚母親的想法,但他感到母親近來和以前不一樣了,說話也變得小心翼翼,甚至在李木重新提起高中要住宿舍時,母親也沒了往日的堅持,隻說這件事自己會再好好考慮。李木也沒有乘勝追擊,他為母親的改變而感到高興,臉上也一掃被朋友背叛的陰霾,時不時地露出一個笑容,這在他是不多見的。他的新同桌馬一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李木知道他是鄰居鐵匠的兒子,他父親生得高頭大馬,言行舉止放浪形骸,不像個鐵匠,倒像一個遊曆四方的江湖俠士。李木見過他在門口打鐵的樣子,上半身赤裸,露出精壯的肌肉,皮膚呈深棕色,鐵錘在陽光照射下像一顆寶石閃閃發亮,連天上的太陽都沒有他鐵錘下發紅的半成品耀眼。他家的鋪子總是圍繞許多孩童,而鐵匠也並不趕他們走,隻有那些家長因擔心火星子灼到自己的孩子而把他們帶走。但是馬一偉並不像他的父親。他整個人矮小瘦弱,皮膚蒼白,眼睛狹長得像一條直線,可這並不影響他的視力,他和李木一起坐在最前排。他說話的聲音小得像蚊子,時不時注意著門口,他側過頭問李木“你在笑什麼?”李木將頭轉了一個微小的幅度,也不看他,隻敷衍地說自己解出來一道難題。馬一偉立刻想到數學題,他伸頭湊近李木,發現他的桌上隻有語文課本,他感到更奇怪了,他這時想到媽媽對他說過的關於李木母親的話,又不動聲色地把頭轉了回去,他已經想好回去如何和媽媽說起他的同桌。李木一邊想著母親終於不再反對他高中住校,一邊掰著手指頭算日子,當他發現還有半年多就能離開這裡,心裡一陣歡欣雀躍,因此沒能注意到同桌疏離的眼神和動作,其實他連同桌靠近他的動作都未有察覺。

今天逢集,按理說母親每次都會在這樣的日子買來各式各樣的水果,李木也習慣了在逢集的日子裡吃到香甜的水果,但是今天中午他回到家,並沒有看到預料中它們的身影。他不再像小時候那樣,得不到想要的就鬨脾氣,隻是坐下來喝了杯水,一邊喝,一邊往院子裡看去,母親在柿子樹底下數柿子。他走了過去,母親喜笑顏開地對他說“哎呦,木兒,你看咱家這棵柿子樹長得多好,結了這麼多果子呢!”他早就注意到了,今天早上他還看見幾隻偷吃的麻雀。眼看越來越多的柿子就要由青澀轉成熟,母親到廚房拿出一個籃子,她說“今天我打算攬一些柿子,你嘗嘗好不好吃,好吃的話明年再多弄點。”母親踩著板凳就要摘柿子,李木攔住“我來摘吧。”“那行,我在底下托著籃子,你丟進去。”李木踩著板凳按照母親的要求專門摘青硬的柿子。

柿子下了鍋,像一個個胖娃娃,他看見母親往鍋裡舀滿了水,合上鍋蓋,就要去灶下生火。李木搶先一步坐在板凳上,母親也沒有堅持,在廚房隨意地忙碌著。李木並不理解“攬柿子”是一種什麼樣的活動,他不知道是不是可以把它歸類為一種他所不知道的烹飪手法,但他還是保持了沉默。母親絮絮叨叨地說著“煮上一段時間就能把這些沒熟的柿子煮熟啦,到時候又脆又甜!我小時候你外婆就經常攬給我們吃。”李木深信不疑,他對老一輩耍著花樣搞東西吃的能力懷著一種敬佩和好奇的心情。

這邊李木家炊煙嫋嫋,那邊鄰居鐵匠家母子二人聊得熱火朝天。馬一偉進門就喊“媽,我不想再和李木坐一起了。”馬一偉的媽從廚房裡探出頭來,熱切地問“乖兒子,咋啦?”她招手讓兒子過去。母子二人站在一起,誰也不能懷疑他們沒有血緣關係,馬一偉的母親姓楊,今年大概四十五歲,據說也是經人介紹和馬大叔結的婚。微微笑著的時候,她那細縫似的眼睛周圍就像揉成一團的襯衫直打皺,眉毛在中途就無跡可尋,鼻子小巧精致,卻與整張臉格格不入。她一邊和麵,一邊和兒子說話“給媽說說,是不是李家那小子欺負你了?”馬一偉撇撇嘴,隨後自豪地說“他哪能欺負我,我爸可是這裡力氣最大的人!”“那到底是咋啦?”楊大嬸有點不耐煩了,眼看丈夫就要回來,可自己連麵團還沒準備好。馬一偉打開了話匣子“我今天和他說話,他都愛理不理的,還撒謊騙人!”楊大嬸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繼續說,“我問他一道數學題,他看都沒看就說不會!這不是撒謊是什麼?”馬一偉顯得很激動。楊大嬸把麵攤到鍋裡,麻利地點起火,才開口“早就跟你說過,那一家都不是什麼好人,老的是什麼樣,小的還不得是什麼樣?雖然說她家李木學習成績好,可不就因為這個我才讓你和他坐一塊的嗎?其他方麵我就沒指望他能有多好,你樣樣好,隻學習不如他。”這下輪到馬一偉不耐煩了“那我還和他坐一起嗎?”“坐啊!為什麼不坐一塊?你馬上要中考了你不知道啊!”馬一偉又撅起嘴,他心想就算坐一塊,他的成績也還是上不去,但他不想這麼說出來。

晚風又吹落了一大片樹葉,李木看著那些青黃交替的楊樹葉在自家門前紛紛揚揚,感到一絲涼意,而身體反應總是比較迅速,他剛出門就一陣斷斷續續的咳嗽,他回屋披了件外套,又走了出來。他坐在母親經常坐的椅子上,修長的雙腿蜷縮起來,顯得椅子矮小又笨拙。柿子性涼,母親不給他多吃,他也隻嘗了幾口,很甜。但是秋天到了,這些日子他咳得比往常更厲害了,他需要為自己的健康負責。父親最近回來的也比較早,吃完飯就左右串門,今天順帶拿上柿子向鄰居遞送熱情。李木現在看到他索性就不理他,剛開始父親還會大動肝火,可日子一長,父子倆總不能見麵就掐,於是算是父親做出了讓步,狹路相逢時,隻要李木喊他一聲“爸”,他就決定既往不咎,可他低估了青春期少年的叛逆程度,李木很少再主動喊他,他也從最開始的罵罵咧咧變成唉聲歎氣,他發現自己的兒子果真變了!

他想不通以前那個聽話乖巧的兒子怎麼就一去不返了,就像自己結婚之前的那些歲月說沒就沒了,回想起來,所有經曆幾乎在時間一分一秒向前走的那一瞬間就停止了,人們把它們叫做過去,因而隻有人一直在往前走。可是那段放牛的日子已深深刻在他的腦海裡。他曾經一邊讀高中,一邊給彆人放牛,讀書的日子是很枯燥的,隻有在田野裡放牛的時候,他是快樂的、舒心的,他也許不知道那其實是一種自由自在的感受。他和夕陽一起回家,和田野裡的小動物頂著漫天的繁星一起散步。周末的時候,他整日待在曠野裡,把牛兒一栓,他就撒歡似的到處跑,他會遊泳——還教會了李木,在李木小的時候;他和河裡的魚兒並肩賽跑,興致來了,他會捉上滿滿一口袋。可是這一切在他高考落榜之後都變了,他在某一天突然被母親告知自己將要和一個姑娘見麵,而這個姑娘大概率會成為他的妻子——父母希望如此。他不知所措,他完全沒準備好成家,他還年輕不是嗎?可是母親告訴他應該早做打算,家裡已經窮得揭不開鍋了,能有一個女孩不嫌棄自己已實屬難得。他從上到下打量了自己的一身行頭補了又補的灰藍色外褂,洗了又洗而發白的牛仔褲,還有破爛的草鞋,這一切都宣示了他的貧窮。他的兩個姐姐已經出嫁,可在那一刻,他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他對父母說如果自己結婚,他將再也不回來,父母同意了。他發誓再也不回來,他與那個女孩結婚了。

婚後的生活如他所預料的那樣枯燥又無趣,這裡再沒有故鄉的田野,故鄉的天空,故鄉的小河。他在院子裡拿粉筆描繪心中的記憶,卻越描越難過,他開始變得焦躁不安,柴米油鹽幾乎讓他喘不過氣來,這時候李木出生了。他一直很喜愛這個兒子,可當他越長越大,他看見他就像看見了自己,他又變得暴躁起來,甚至有時還有些悲傷。年紀越來越大,壓抑在內心的痛苦與日俱增,他發現自己這個年紀不再適合擁有悲傷的情緒,他遲早會看開的,可這希望遲遲沒有到來。又過了幾年,他感到自己似乎變得遲鈍了,麻木不仁正好適合他,兒子很聽話,他決定就這樣過下去。

他的人生好像總是出意外,乖巧可愛的兒子長大了,竄得比他還高,可是他竟然要和自己乾架!一想到這裡,他既憤怒又難受,他感到所有的一切再次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李木仍坐在門口,今天學的新知識他還沒有徹底掌握,而後他想到吹門口的風和吹窗外的風沒什麼不同,也就沒有再繼續待下去的理由,他把椅子踢回家,隨手就把門掩了。就在這時門被猛地推開,伴隨著一聲熱情的叫喊“哎,臭小子,都敢把你楊大嬸關門外啦?”李木揉著胳膊,一聲不吭地看著她,楊大嬸也沒在意他的態度,抬腳就往裡麵走,邊走邊問“你媽在家不?我找她嘮嘮嗑。”李木這時看見她提了一個籃子,用白布蓋著,他馬上就聯想到父親給她家送的柿子,她這是還禮來了?這時楊大嬸回頭看了他一眼,責怪似的說道“你這傻孩子咋不說話呐!我兒子天天在我麵前誇你有多好,說你帶他學習,現在他的學習成績可比以前好多啦!”說著笑了起來。李木胳膊一抬,淡淡地說“我媽在廚房。”“哎!小禕!這麼晚了還在忙著呢?”楊大嬸隔著院子就開始喊,李木沒上樓,靠在床上聽廚房裡的動靜。

“誰啊?”母親問李木。

“誰?還能是誰!是我啊,老楊!”楊大嬸嗓門又提高了一個音,讓李木想起了陽台上的那張鐵凳子。

“哦,有什麼事嗎?快進來坐。”母親溫和地說。

楊大嬸把籃子從胳膊上鬆下來,遞給母親,笑著說“鄰裡鄉親的,吃完飯就過來坐坐,這不,我蒸了饅頭,給你們也嘗嘗。”

母親連忙接住,嘴上說著“這咋好意思,哎呦,可用不著給這麼多啊。”

“不多不多,我蒸了一鍋,還剩下好多呐!我就是想在早飯上偷點懶,每天熱一盤饅頭,省事兒!”

母親和楊大嬸聊開了,李木心想母親也並非不擅長交流的人,她好歹是老師,平時或許隻是不想說。他聽了一會準備上樓,母親喊他“木兒,快來給你楊嬸子倒杯水喝。”李木走進廚房,從她們倆坐著的地方穿過,拿出一個碗,想了想又放下,他繞到冰箱後麵,從矮櫃子裡掏出一個紙杯,注了滿滿一杯水。楊大嬸喜悅地看著他,接過杯子,立馬被灑出來的水燙得大叫,母親往李木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你這孩子,慌慌張張的乾啥去!”楊大嬸連忙擺擺手“沒事沒事,我沒接好,不怪孩子。”她說完又看向李木,李木皺著眉頭走了出去,他覺得眼前這個人十分討厭,他不喜歡話多嗓門又大的人,他寧願一個人待著。

沒理會身後母親的嗔怒和楊大嬸誇張的阻攔,他坐在自己的書桌前,嚼了一顆糖果,開始看書。桌前的窗戶開著,他得以聽見母親和楊大嬸的談話,她們似乎挪到院子裡了,李木聽見楊大嬸誇他家的柿子樹長得好,他想到劉彥也曾這麼說過,他還說等柿子熟了要防著鳥兒來啄,可是還沒等到柿子成熟,他們就分道揚鑣了。自從那個下暴雨的午後,他再也沒和劉彥說過話,甚至走在放學回家的路上,他也沒有見過他,李木發現這個世界真奇妙,好像是彼此形同陌路以後,他們之間的緣分才迅速瓦解,而不是顛倒過來。曾經的好友變成日後平行的兩條線,速度不會比解一道數學題更快了,這讓他偶爾恍惚自己是否真實地擁有過這一段友情。李木關上窗,又拉上簾子,他被包圍在寂靜又溫暖的環境當中。

稍晚一點的時候,母親上樓來了,她發現自己的兒子房門緊鎖,隻好在門外喊“木兒,快給媽開門,媽有事跟你說呀。”打開門後,李木問她什麼事,母親說“沒什麼大事,就是你楊嬸子剛剛不是來咱家嗎?她想讓你在學習上多幫幫她兒子馬一偉,你們不是同桌嘛。”李木心下了然,卻並不打算幫忙,馬上中考了,自己的時間也很緊,他沒那麼多精力去幫一個基礎薄弱的同桌。他和母親說了自己的想法,母親倒不為難他,隻說吃了人家的饃,好歹麵子上要說得過去。母子倆又說了會話,不過大多數時候都是母親一個人在說,她發現兒子和自己越來越疏離了,以前可從來不鎖門的,現在倒好,晚上連門都進不來,還咋知道他到底蹬沒蹬被子。不過她可不能說出來,她隱約覺得這可能與木兒不讓她放洗澡水屬於同一類事情,但她也無法再深入想下去,她像李木這麼大的時候還在家裡打豬草,和村裡的夥伴瘋玩呢。

誰也不能說這是她的幸運或是李木的不幸,他們所處的時代不同了,任何事情隻要倒過來想就有很大的不同,假如他們生活在同一個時代,那他們無疑是幸福的,起碼是在促進幸福的方向上,他們擁有血緣關係,價值觀沒什麼大的變化,中國的孝文化一直在促進這種由血緣關係而帶來的和諧,至少激烈的衝突很少發生。可這也不是時代變化的錯,母子之間總要隔著一代,這段時間是無法逃避的,那麼如果說母親能夠多點思考,或者多讀點書,這無疑是對母親的苛求,他們那一輩人經曆了各種各樣的磨難,事實上,各代人有各自艱難的時光,誰也不能要求他們更多,除非他們自己。

如果從另一方麵剖析父親和母親之間水火不容的關係,可能父親做出的最錯誤的決定不是草率地和母親結婚,而是賭氣般地發誓再也不回去。他從一個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千裡迢迢跑到母親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並且母親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繼續留在這裡,所有的一切都在改變,而他無疑是那個跟不上環境變化的人,他將自己變得與周圍人格格不入,他如果能時不時地帶上妻兒回趟老家,情況或許就不同了。

父親很晚才從外麵回來,他在陽台上站了很久。李木躺在被窩裡想他可能去散步了,據李木觀察,父親常常往南邊的馬路上走,那裡的道路兩旁栽滿了楊樹,長得比他家門口的還高大,夏天晚上的風將它們刮得沙沙作響,熱鬨無比;秋天到來的時候,枯黃的葉子大把大把地往下掉,鋪在馬路上,落在小溝裡,飄到田埂上,踩在上麵也沙沙作響,同樣無比熱鬨。父母曾在他小時候帶他涉足過那裡,他趴在父親的背上,兩邊的肋骨硌得他腿疼,他對父親最初的印象便是瘦骨嶙峋,父親好像很高興,滔滔不絕,直到他睡著了,耳邊還彌留著父親輕快的聲音。李木快要睡著的時候,聽見陽台傳來開關打火機的聲音,父親雖然愛喝酒,但幾乎不抽煙,他見過很多次父親婉拒彆人遞來的香煙,今天晚上是李木第一次聽見他抽煙。借著月光看了一眼床頭的鬨鐘,顯示已過十二點了,他不知道父親這個時候在陽台想什麼,他從沒見他如此頹喪過——他能想象得到。

黑夜在父親長長歎了一口氣後又歸於沉寂。

今天是例行周考的日子,李木和往常一樣早早地爬起來,先背了一遍古詩文,他起來的時候天才蒙蒙亮,萬籟俱寂,整個小村莊都沉沉睡著。母親和他差不多時間起床,家裡雖然沒有雞鴨鵝要喂,母親早已習慣自己的生物鐘,這幾日她每天早上要做的事又多了一件到樓下院子裡數一遍柿子。她先數一遍熟透了的柿子有幾個,再轉著圈數沒熟的柿子有多少。家裡似乎沒有人再記得柿子樹對麵的那棵梨樹,自從它結了兩個果子,又相繼落了以後,便越發地衰敗起來,中午的熱風一吹,樹上的葉子便打起卷來,幾次三番竟枯萎了。如今隻剩下一杆孤零零的樹乾,風吹雨淋,不生長也不倒下。母親打算拔掉它,栽上一棵其他的果樹,因為還沒想好品種,就任它立著。

李木再也沒去關心它,儘管它曾讓他心心念念。他在它身上撒過尿,拔過葉子,也為它澆過水,撣過塵,他曾長時間地盯著它出神,當放眼望去,對麵的柿子樹果實累累,像掛滿了紅燈籠一樣繁華的時候,這棵梨樹卻瘦弱不堪,沒有一顆果實,連葉子都是枯萎的顏色。這棵梨樹靠井,卻因過度缺水而亡,可它也曬不到太陽,陽光有多少落在柿子樹上,就有多少陰影打在它的身上。李木已在自尊與粗魯的現實之間的日日糾纏中感到厭煩,不如說他學會了妥協,秋至一過,他就十五歲了,迫在眉睫的事除了中考,他沒什麼好緊張的。

熟練流利地背出一篇篇古詩後,天也大亮了。母親做好了早飯,在樓下喊他。他趕在父親起床之前進到衛生間洗漱,照鏡子的時候他發現了一根胡子,在他的下巴中間突兀地豎立著,他揪了揪,沒能拽下來。當他捂著通紅的下巴走下樓時,母親頓時心疼地伸手來揉,李木一邊躲,一邊悶悶地說不用管,母親歎了一口氣,在他對麵坐下。

出門的時候,他瞥見了馬一偉。他雙手扯著書包的兩個肩帶,低頭去踢門口的鐵渣子,聽見李木開門的聲音立刻神經反射似的抬起頭,細長的眼睛神采奕奕,他快步走到李木身邊,小聲對他說“今天可以和你一起去學校嗎?”李木看了他一眼,點點頭,嗓子裡擠出一個字“嗯。”他發現自己的聲音變得粗了,他不自在地咳嗽一聲,馬一偉立刻捕捉到這個聲音,他不動聲色地想李木這是猜到自己的意圖了?他這是示意自己給點賄賂?不不不,他輕微地搖搖頭,李木就是一個書呆子,昨晚聽媽講他像個傻子一樣連話也說不好,哪裡能學來這一套?於是他為自己的考量點點頭,李木又側頭看了他一眼,他奉上近乎諂媚的笑容“今天周考,就是……就是,你坐在我前麵,到時候能不能給我瞅一眼?”他邊說邊觀察李木的反應,他發現李木的側臉線條像平靜的湖水,沒有一絲波瀾,他趕緊說“有償有償!你想要什麼嗎?”


最新小说: 比力王還猛,你當什麼警察啊 辭職躺平後,我變超有錢了 我死後,被千仞雪苦尋十幾萬年! 巔峰戰神在都市 誤入靈網,我吹的牛成真了! 重生漁村:開局趕海喂飽全家 妻心貪婪之誘惑 高冷校花重生了,我直接躺贏 穿越天龍,我拿到了虛竹的劇本 從神雕俠侶開始的超凡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