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玨歸還之時!
亭亭的父親名叫唐全,是一家零件工廠的工人。雖說是零件工廠,但除了組裝之外,還要上下搬運沉重的金屬貨物,工作量並不低。好在他尚還年輕,不過三十七歲的年紀,有的是力氣。
八點差七分鐘時,他騎著二手小電驢回到家,驚訝地發現女兒竟先行吃過了晚餐,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不過他並未在意,聽到女兒親切的招呼聲,笑嗬嗬地脫下布滿油汙的手套,關心道,“今天是餓了嗎?早讓你不用等我的,我不按時吃飯可以,但你這個年紀還是不要的為好啊。”
“嗯……今天我先吃了,魚頭很好吃,還不小心多吃了一點。”
亭亭並不願意和父親撒謊,但她思來想去,決定還是不能讓父親有所察覺。
“沒事,沒事,你全吃完也沒事,給我留口魚湯就好。”
唐全迫不及待地洗完手準備盛飯,木勺卻在空中半舉,他察覺到了某些異樣。電飯煲中的米飯被剜去了一小塊,確實是女兒應有的飯量。但鬆淺雜亂的白色卻像是被人翻動過,而且熱氣蒸餾而出的一圈米漬卻淡痕在米層的上方。
“亭亭,為什麼要和我說謊?”
此時的亭亭正踩著板凳在爐上熱菜,聽到唐全不悅的言語,揭起鍋蓋的手臂一僵,隨即麵露抱歉。
“今天邀請小胖到家裡吃飯了,您不是不喜歡他嘛,我就不太想讓您知道……”
“哦,這樣啊。我確實不喜歡那小子,不過那是你的朋友,再怎麼我也不會趕他走啊什麼的。以後這種事你要如實和我說,不然我還以為你結識了什麼不良少年呢。”
亭亭也不清楚父親的話語是否有意無意,但她想到不久前結識的殺人犯,不禁有些心虛起來。
“父親,我早些睡覺了。”
床上,她翻來覆去。想入睡是很難的,在父親回來之前,她已與那名殺人犯交談甚久,也了解了他的名字,叫做梁裡昂。
一個帶著異域風情的名字,連讀起來卻古怪得令人發笑。他多舛的命運和境遇,大概就這樣被他父母親無心寓意得死死的。
梁裡昂說他是一名魔術師,來自一個很偏遠的地方,家中宗堂附近都是深山老林。
亭亭知道魔術師這個職業,有時會在街坊鄰居的口中聽到。一年級時,老師讓班上同學談及夢想,也有不少人表示將來想當魔術師。但她並不清楚魔術師到底是做什麼的,這個職業似乎和她很遙遠。
不過,原本尋常普通的生活,在接觸到梁裡昂之後,就變得古怪了。當看到他的手中可以變幻出自由舞蹈的冰晶時,亭亭才猛然察覺,這個世界上,似乎隱藏著許許多多不為人知的力量。
正如亭亭所料,梁裡昂並不是失心瘋的殺人狂。據他所說,他是受人構陷,被逼殺人的。不知引起了哪位大人物的注意,有人查明了他的身份,想要奪取他身上極具價值的東西。
眼睛。
梁裡昂是安定堂後人。這個安定堂梁氏由姬姓演變而來,屬於黃帝的正宗傳人河東之梁氏繁衍的新梁氏。其後人都天生一種奇特的眼睛,叫做蓮花瞳。平時看起來和尋常人無異,但它可借助魂力開啟,開啟時,瞳孔消散,複現蓮花狀。
有傳言蓮花瞳可辨忠奸,明是非,但事實並非如此。它的效應無非兩種,一種是物理上的透視,可以通過調整眼睛的焦距來透視一些物體之後的畫麵;另一種為魂析透視,可以看到魔術師的魂力強弱和走向,可以評判一個魔術師的實力,也能提前預知魔術的發生。
一雙蓮花瞳中,隻能寄存其中一種透視力量,梁裡昂的眼睛就屬於前者。如果他願意,所有的刮刮樂遊戲都將因為他破產,但他斷不會做出這種暴露身份的舉動。
垂涎這種力量的人實在太多了。他的先人們,不知有多少是因為被盯上而剜去雙眼。哪怕幸存下來,也隻能在一片虛無中度過渾噩的餘生。
三年前,他被一群實力高深的魔術師設計包圍,雖提前得到情報成功逃出升天,卻因殺死了兩名魔術師而罪獲司法通緝。他知道,就算自己認罪入獄,幕後的操盤手也斷然不會放過他。代表家族榮譽的雙眼,會因此落入那些心懷不軌的人手中。
所以他選擇了逃亡。
但,長時間的風餐苦旅讓他迷失了生存的意義。他有時會想,僅僅因為不想讓眼睛被利用,那去尋死便好。
三年的流竄生涯在某個夜間戛然,途中偶遇的魔術師恰巧發現了他的身份,本就虛弱的他被打成重傷,出逃一天一夜,最後艱難的躲藏到了花街。
當他又陷入生與死的思考與抉擇之時,亭亭出現了。
梁裡昂做出了一個決定,倘若這個女孩要去舉報他,他一定會殺死她,並用儘最後的力量破壞整條街區。沒有任何過激的理由,隻是長久的為生苟且,他迷失了,他能毫不在意地殺死無辜者來警示那些想要垂涎他力量的人。若女孩不這麼做,他便會保留住心中最後的善意,準備自剜雙眼,以通緝犯的身份將賞金贈予她。
怎麼選都是死,他已經對這個無聊透頂的世界絕望了。
可就是這樣的絕望之人,卻因為女孩親切的言語回想起些許美好,晃過神來,肚子卻出現許久不見的饑餓感。他接受了女孩的食物,並因為對她的一句承諾而選擇向生。
亭亭聽完梁裡昂的描述後,一度心有餘悸地癱坐在地,口中低聲有慮,“要是我去喊人來抓你,你真的會殺死我和大家嗎?”
梁裡昂幾次點頭,亭亭都選擇視而不見,隻重複著一句話。
“真的會殺了大家?真的會殺了大家?真的……”
最後梁裡昂無奈的傻笑,“不會,不會。”
“真的?之前不會,今後也不會?”
“嗯,我不會再有這種想法了,我保證。”
梁裡昂鄭重承諾後,她才喜笑顏開。
第二日,周六,是小學時期固定的雙休日。父親唐全還是會照常上班,隻留下亭亭一人在家。她故意將早餐吃得很慢,偷偷的留下一些,準備給梁裡昂送去。
但她抱著餐盒偷摸來到之前的天斬煞時,卻尋不見了梁裡昂的身影,隻能瞧到木堆旁乾涸的血跡和細碎的衣料。她開始有些擔心,害怕會不會是已經有人發現了他的身份,並通知了警察。
緊張的感覺湧到喉頭,亭亭快步地上街四顧,想要找尋一些他的蹤跡,連花街叔叔阿姨們的早安招呼都不小心忽略了。
很長時間過去,依舊一無所獲的亭亭有些想放棄去尋找了。
清晨的空氣中淡淡一些她喜愛的豆漿味道,路過包子店時,蒸籠揭開的噴香熱霧襲向店外,她眯起眼睛,臉上一陣灼熱。早飯吃的少了,似乎更容易被這些氣味所誘惑。
早上的街道永遠是最擁擠的,兩邊的菜農將道路用一攤攤翠綠擺得滿滿當當,隻在中央留下一道兩人寬的小徑。亭亭左右瞥了瞥,居然在這個季節看到了趕早的慈姑。雖然這種挺水植物還未到最飽滿的深冬和早春,但它們的根部球莖已然圓潤。興許是剛剛出水,濕漉漉的莖葉上還爬附著幾隻黑細的螃蜞。正是入冬之際螃蜞進洞的時節,被連根拔起的慈姑捎上幾隻更讓人覺得垂涎。
亭亭有些心動,摸了摸口袋中的零錢。她是最愛吃一些綿軟食物的,比如山藥或是土豆。山藥有些昂貴,她一般隻會舍得買一些土豆。但對於價格並不便宜的慈姑,她卻從不心疼。相比四季都可以品嘗到的山藥和土豆,當季的慈姑是最清香可口的,少了許多的澀苦,回味更多一些甘甜,一旦錯過肯定追悔莫及。
小網袋拎起幾隻帶土的慈姑,亭亭這才想起自己是在尋找梁裡昂的。急急地側穿過幾個大人們,看到刺眼的新陽揮灑,周遭似乎和往常沒什麼兩樣。昨日那個渾身鮮血的男人也好像從未出現過一般。
亭亭失望而歸,心裡不斷地安慰自己,梁裡昂一定是痊愈後獨自離開,隻要他沒危險就好。這樣想著,她打開屋子的大門,準備去臥室收拾昨日換下的衣物來清洗,但她卻聽到了一陣細微的奇怪聲音。
呼呼的,好像人的鼾聲。
她拾起門邊的雞毛撣子,半舉過頭頂,小心翼翼地靠牆挪了過去。家中隻有兩個房間,大一點的就被當作客廳和廚房,小一些的就是臥室了。臥室兩側,有一大一小兩張床,小一些的床是父親唐全前年才購置的。在此之前,亭亭一直都是和父親同臥一張大床。
此時,亭亭的那張小床上,一個男人正平躺熟睡。他的身子很長,床尾連他的小腿都遮不住。上身的衣服破碎,能窺見已經近乎痊愈的斑斑淡痕。
正是梁裡昂無疑。
兩張床之間的田型窗戶大開,白色的簾布不時被風撩起。今日的陽光甚好,房間裡也暖洋洋的。
亭亭原本緊張的心情忽然的地平和了,她舒然一笑,輕手輕腳地收拾起衣物來。
小心地虛掩上房門後,她來到衣櫃旁。衣櫃是一個雕飾著奇怪花紋的古樸物件,很寬很高,小小的臥室在擠出兩張床的空間後,再不能擺下這個可以輕鬆平躺進去的櫥櫃。於是它被移到了大廳中,與炊具灶台相隔而望。
衣櫃旁,是一張被立起的紅色塑料盆,幾乎和亭亭一般高度,這便是她用來清洗衣物的容器。
為了省力,塑料盆被重重地砸到地麵,直到倒入洗衣粉後都仍在輕微震動,諸多紅藍色顆粒從白色粉末中躍出,砸到塑料盆底發出“晃啷晃啷”的細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