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末多少事!
當杜英折返少陵塢堡,大步走入議事堂的時候,就看到了坐在席上的端莊身影。
夏天的雨後,涼爽總是暫時的。
太陽高照,蒸發著昨夜的雨水,整個屋子裡也悶熱的像一個蒸籠。
因此謝道韞的手裡還捧著一杯涼茶,正在翻閱案牘。
聽到腳步聲之後,她緩緩抬起頭,看著杜英。
目光之中,談不上是埋怨還是憤怒。
或許用幽怨來形容更合適一些。
活像是一個抓住了丈夫出軌的可憐小婦人,來討要說法。
當然,議事堂上並不隻有謝道韞一個人,任群和蔣安也在,遠遠地縮在對麵角落裡,絲毫沒有盟中高層大員的架勢。
兩個人都是正襟危坐——說句實話,杜英平時對盟中開會時候的禮節並不是非常在意,因為他自己本來也不喜歡跪坐,時間一長腿都要沒有知覺了——因此平時也沒有見到這兩個家夥坐姿這麼端正。
被一個小姑娘的氣場震懾成這樣,你們兩個可真有出息。
杜英一邊這樣腹誹一句,一邊入了自己的席位,同樣跪坐,腰杆筆直,這坐姿再端正不過了。
蔣安和任群同時看過來,得,盟主和咱們也差不了哪裡去嘛!
不過當杜英略帶有威脅的目光看過來的時候,這兩個家夥立刻微微低頭,眼觀鼻、鼻觀口,一言不發。
是盟主犯下的錯,人家隻是來要一個合情合理的解釋罷了。
盟主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也沒有和我們商量啊。
雖然假如我們在場的話也不會反對,但是沒有商量就是沒有商量。
與我何乾?
杜英瞥了一眼跟著自己進來的羅含。
老爺子也是眼睛毒辣之輩,當然也一下子就看出了堂上氣氛不對,其實這種事他是不太想參與其中的,畢竟這樣隻會讓自己陷入兩個派係的矛盾之中,而且越陷越深。
按照羅含的打算,自己應該是作為上位者,在高位上扮演調解的身份才對,而杜英就是羅含的工具人,負責代替他在這類似於黨爭的漩渦裡衝鋒陷陣。
不過今天是杜英第一次“衝鋒陷陣”,直麵來自於另外一邊的責怪,所以羅含也不能直接甩甩袖子走人,隻好輕輕咳嗽一聲,表示自己的存在,然後坐在杜英的下首。
老爺子並沒有擺出什麼嚴肅的神情,臉上依舊帶著微笑,但是大堂上略微有些肅殺的氣氛,總算是隨之緩和了下來。
蔣安和任群都鬆了一口氣。
身為下屬,麵對的是王師軍中兩大派係的衝突,甚至還有可能牽扯到盟主的後院,他們實在是無話可說,也不敢說什麼。
若不是有工作需要彙報,此時他們真的想逃之夭夭。
羅含先開口說道
“今日得賴於盟主斡旋,使梁州刺史能夠全力作戰,生擒敵酋鄧羌,方才解少陵塢堡之危,否則兵馬北上支援林氏塢堡,以此地之兵馬,形如覆巢。”
氣氛隨之愈發緩和,謝道韞也微微頷首。
杜英去主動結交司馬勳,鼓勵司馬勳攔住鄧羌,然後又避免司馬勳縱兵劫掠,這的確是大功一件。
而且從這個角度來看,杜英也是為了拯救整個關中盟,並不是想要背叛謝奕,轉而投入司馬勳的懷抱。
輕輕咳嗽一聲,杜英徑直看向謝道韞“夏收之事如何了,現在各方兵馬都指望著關中盟的糧食,盟中也必須要妥善分配。”
蔣安和任群徹底放鬆下來。
盟主顯然並沒有拉他們下水的意思,直接自己找上門去了。
謝道韞緩緩說道“還請盟主放心,此事已經交給蔣掾史負責,道韞身為禮曹掾史,當潛心幫助參軍建立書院,教化百姓,儘禮曹之責,但有需要盟中婦孺再行配合之事,盟主可以吩咐。”
這是要鐵了心當甩手掌櫃了,不過正如謝道韞所說,禮曹的確不適合再在夏收之事上摻和太多。
不然的話,就等於奪走了田曹的正經職責,現在隻是因為夏收的時候,基本上都是盟中婦孺在擔當主力,才會出現這越庖代俎的安排罷了。
當然,也有杜英的私心在裡麵,他想要將代表禮曹的謝道韞和羅含這兩個和關中盟綁定的更深一些。
“這樣也好。”杜英微笑道,不以為忤。
謝道韞雖然說得有理有據,但是他還是能夠在謝道韞的話裡感受到淡淡的抗拒和疏離。
畢竟自己主動結交司馬勳的行為,在謝道韞以及其餘謝奕麾下人員的眼中,和背叛沒有什麼區彆。
這姑娘沒有直接甩袖子走人就已經算很給麵子了。
不過杜英並不擔心這會真的得罪謝奕。
正如之前羅含所說,杜英所做的一切都是從關中盟的安危出發,若是他不這樣做的話,司馬勳收拾了鄧羌就有可能卷挾勝利之餘威逼迫關中盟低頭,那時候恐怕被迫拿出來物資犒勞司馬勳的關中盟,會更加不堪。
因此杜英問心無愧,所作所為也是光風霽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