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末多少事!
謝安默然,他聽明白了郗曇的意思。
淮北戰前的關中,對於朝廷來說,是新興勢力,是威脅,可是那畢竟遠在天邊。
而淮北戰後的關中,以萬餘兵馬再加上一隊偏師騎兵,就攪動的整個兩淮周天寒徹,所以朝廷再也不敢小覷關中。
如果說郗曇在之前,是擔心受到排擠而一言不發的話,那麼他現在就是有恃無恐,朝廷越是忌憚,他越是敢咄咄逼人、鋒芒畢露!
這樣,才能夠讓朝廷切切實實的感受到關中的態度,才能夠不得不為了安撫關中而給出更多的好處。
郗曇頭也不回的走了。
謝安歎了一口氣,隨著郗曇直接戳破這層窗戶紙,表明了他的立場,也表明了關中的態度,反倒是朝廷,作為受到這般直接威脅的一方,不得不陷入尷尬的地步。
表態也不是,不表態也不是。
也就好在,現在兩淮戰事遲遲沒有結束,甚至陷入了不知方向的地步,所以朝廷至少還不需要先麵對“論功行賞”這個更令人頭疼的問題。新
“備下車馬,入宮拜會會稽王。”謝安徑直吩咐。
關中不想要當朝廷的下屬,這是情理之中的,本來謝安就沒有指望著杜英能夠當一個忠臣,會稽王也應該有類似的心理準備。
現在的關鍵就是,怎麼通過和關中的合作,穩住杜英,讓杜英去對付桓溫,以成驅狼吞虎之勢。
畢竟從郗曇的表態來看,杜英此人,還是頗為貪婪的。
又或者說,是關中的掌權者們,窮怕了,所以太想要獲得錢財樂吧,杜英縱然不在乎這些,也得考慮所有人的感受。
謝安心中暗暗盤算著,不知不覺,外麵的天色已經發黑。
他怔怔的看著天,有下人來稟報牛車已備好,他都未有察覺。
良久之後,方才回過神來,喃喃說道
“悠悠蒼天,黯黯無光······恰如此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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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秋雨之後,天氣明顯涼了下來。
許昌的大街上,滿地落葉,平添幾分蕭瑟。
杜英策馬掠過城中街道,行到許昌郡府門前。
“許昌太守張湛,參見都督!”一名中年人,身著短打,挽著袖子,站在門口拱手行禮。
杜英直接跳下馬背,打量著張湛,笑著說道
“處度怎麼做如此打扮,是要去搬磚麼?”
張湛也指了指自己還有不少泥點子的褲腿,給杜英看到
“實不相瞞,剛剛還真的是在搬東西,搬磚算不上,搬木頭。”
接著,張湛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邊走邊說
“這一場秋雨下來,汝水和穎水都漲水頗多,屬下擔心會有水漫出堤岸,湧入溝渠,所以一直在帶著兵甲民眾穩固大堤,沒有來得及更換衣物,倒是讓都督見笑了。”
杜英微微頷首
“堤岸如何?”
“穩如泰山。”張湛說到這個,話語之中自然也多了幾分驕傲。
杜英接著說道
“堵不如疏,或許可以趁著如今農閒,發動民眾,開墾高地、蓄水低地,化沼澤為蓄水之處,化荒地為良田。
待到來年春夏,就算是有旱災也不用擔心無水可用了。”
張湛眼前一亮
“都督所言極是。
如今這汝水和穎水漲水之後,經常有漫過堤岸的景象,究其原因,便是亂世未開之時,百姓多居住於汝穎兩岸,開墾荒地、圍湖造田良多,以至於已無湖泊和支流可以分水。
而昔日低窪處的田地,實際上已經淪為沼澤,現在想要再蓄水,也不是不可以······”
當年人多,重要的是田,現在人少,自然就可以合理的規劃蓄水和開墾之地了。
杜英看著一點就透的張湛,微微頷首。
昔日,張湛隨著桓濟留在長安,對於關中新政還是頗多批評意見的,但是後來親自見識過關中新政迥然不同於世上其餘政策統治的時候,又變成了關中新政的擁躉。
當初讓張湛坐鎮新平郡,是因為王師剛剛拿下新平郡,而且北地世家多有謀反之心,所以杜英算是在考驗張湛。
結果王師一路橫掃涼州,新平郡直接從邊郡變成了內地郡府,北地世家蠢蠢欲動之心也隨之煙消雲散,張湛在新平郡推動關中新政,自然是順風順水。
杜英索性就又把他調遣到了許昌郡,這個關中新拿下的在中原最重要的立足之地之一,半是對張湛之前工作的認可,也半是對張湛考驗的延續。穀
張湛應該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看上去乾勁十足的樣子。
杜英不知道他是真的想要做出一番事業,還是在作秀,不過即使是作秀,也至少是做出來一些功勞的。
“明天餘上堤岸看一看。”杜英徐徐說道,“今天就得辛苦你了。”
“應該的。”張湛趕忙應道。
“如今許昌已經屯駐了多少百姓軍民,又有多少糧食?”
張湛指著屋子中的桌案說道
“都督所需的所有資料,都可在桌案上尋覓到。”
“確定?”杜英笑著反問。
張湛鄭重一拱手
“屬下可以確定。”
杜英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沒有說話,但是欣賞之意,已儘在不言中。
張湛急匆匆的告退,杜英看著桌案上一份份排列規整、分門彆類的文書,喃喃說道
“不得不說,這張處度在文書整理上還真是個人才。”
就在此時,杜英聽到了輕盈的腳步聲。
他愣了愣,這腳步聲自然聽著略有些陌生——遠不是軍中那些糙漢子們行來走去、不知輕重的腳步聲——可又是那麼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