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麵朝天墜落的路行雲看得到,可望不可即的遠端,已不是耀目到令人心悸的光華,而是那無比熟悉綴滿繁星的蒼穹。
“砰啷——”
龍湫先與地麵的青石相觸,餘音不絕。路行雲墜落了很久,隻是在落地之際,卻被一團柔軟輕輕托住。身下,紅煙四散。
他撿起龍湫緩緩站起,輕風微拂,入眼,是黑夜,是險峻的石壁以及叢叢雜草。
“嘰嘰嘰嘰。”
一個敏捷的身影跳到身前,低頭看,身著紫色短褂的狒狒正捧著一疊衣褲,瞪大雙眼。
路行雲這才回過神,發覺自己渾身赤裸。他在驚愕中接過紫狒狒的衣褲,走到左近的飛杪亭裡頭將衣服換上。轉眼再看那紫狒狒,隻見其忽而僵在原地紋絲不動,雙目隱隱泛出白光,似乎已經入定。
“路行雲。”
“哦前輩乃何人?”
路行雲聽到極為蒼老的嗓音,但四顧飛杪亭內外一片寂靜,彆無旁人。
“老衲鳥窠樂林。”
“大、大禪師?”路行雲渾身一震,“禪師在哪裡?”他哪裡想得到,自己居然會在這種情況下獲得與鳥窠樂林對話的機會。
“我在雲蓮峰巔,現在借由這隻狒狒與你對話。”
路行雲看了看紫狒狒,咽口唾沫,尚未從驚奇喜悅中抽身,連帶著聲音都顫抖不已“大、大禪師,適才在天、天上的,也是你嗎?”
“不錯,正是老衲。”紫狒狒雖然麵無表情,但唇齒舒張,似人般說話,“今夜有妖孽在寺中作祟,若非少俠舍身一擊,後果將不堪設想。”
“妖孽?大禪師說的是那、那張巨大的臉嗎?”
“正是,那便是為禍我青光寺的妖孽,可惜,還是讓他跑了。”
“跑了?”
“是原以為憑老衲一己之力足以降服此妖孽,誰知他經過多年蟄伏,功力已非昔日可比,甚至還驅動了青光寺咳咳,阿彌陀佛說千道萬,是老衲小覷了他。”
“那妖孽跑去了哪裡?”路行雲問道,“何不追上去?”
“不成,與他相鬥雖然取勝,但過程著實艱險。老衲已經耗費太多精力,難以為繼。即便想追,也有心無力。好在他亦中我重擊,身負重傷,短期難以再度滋事生亂。咳咳,往後就看老衲與他,誰恢複得更快了。”鳥窠樂林大禪師歎息不止,仿佛自話自說,前言不搭後語,“他心思縝密,打了老衲個措手不及,老衲的紫磨金身都險些給他破了。唉可誰能料到,他竟能想出這種手段蟄伏在我寺中可恨可歎!”
路行雲震驚之餘,疑惑道“大禪師,那妖孽到底是什麼來曆,竟有膽量禍害青光寺?”
青光寺名重天下,是一等一的武學聖地,不要說普通山妖老妖,就算強大如八宗,也不會隨意招惹青光寺結下仇怨。路行雲實在想不出何方聖神居然敢闖進青光寺,並與被譽為“仙僧活佛”的當世至尊之一鳥窠樂林大禪師為難。
“阿彌陀佛,此乃天機,現下對你講還不到時候。”紫狒狒站在原地搖搖頭,“但你既手持龍湫,在今夜解了我寺大難,一切亦是天意授受。有朝一日,自會清楚。”
路行雲剛想問鳥窠樂林大禪師怎麼知道龍湫,但轉念想對方連自己的名字都能報出,所知所識必然深不可測,難以度量。於是識相不問,轉而點頭道“晚輩明白了。”說著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龍湫,“我想的沒錯,我這劍兄果真大有來頭。”
“今年年底的姑因禪劍會你來吧,屆時如果取得了來老衲歸我精舍的資格,老衲自當與你說一些該說的事。在此之前,為時尚早。”
鳥窠樂林大禪師話語略顯疲憊,顯然未從激戰的損耗中恢複。
路行雲朝紫狒狒拱手“晚輩記下了。”
“今夜之事,不要對任何人提起,包括這隻紫狒狒。”紫狒狒指了指自己,“你舍生相助,是大智大勇,既幫了老衲,也救了青光寺。老衲已送了你一件禮物,作為答謝。”繼而一聲長歎,“二百年緣起,二百年緣聚,難道接下來,便是緣滅之日嗎?咳咳,就說這些。”
路行雲不明就裡,試探著呼喚兩聲,鳥窠樂林大禪師卻不再回答。緊接著,紫狒狒眼神一變,重新煥發活力,繞著路行雲手舞足蹈蹦跳了兩圈,旋即躥進黑暗,很快消失不見。
隻留路行雲一人,站立飛杪亭,呆怔無言。
“大禪師說送給我一件禮物,是什麼禮物?”
過了很久,路行雲回過神,摸遍全身,沒摸到什麼東西,看看龍湫,同樣毫無異常。
“那禮物,莫不成就是這套衣服?”
路行雲左右尋思,想不出什麼端倪,扯了扯衣褲的材質,感覺比較緊實,也很保暖,心中亦頗為滿意。此時仰望天空,依舊光彩絢爛,遠處的雲蓮峰巔,精光依舊。此時此刻,竟有恍若隔世的感覺。
回想不久前的離奇經曆,內中細節大多蹊蹺,路行雲雖疑團重重,但他生性豁達,謹記鳥窠樂林大禪師那一句“有朝一日,自會清楚”,便不再惦記。渡過生死風波,所有的煩惱好似都煙消雲散,包括追尋那暗中偷窺者的事,也都顯得無足輕重,拋諸腦後了。
走下飛杪亭的高台,涼風習習。路行雲體內元氣充盈,步履輕快。
很快複歸廂房院落,他猛然記起唐貞元說的話,望向崔期頤的廂房,不由自主頓步注視,五味雜陳。
走近房門,他心想“崔姑娘應當是睡了。”邁步欲要離去,但想到崔期頤的笑容,卻又鬼使神差輕輕扣動了門環。
他扣得很輕,打定主意扣了沒有回應便回去睡覺。連扣兩下,聽房內毫無動靜,忍不住短歎一聲,轉身便走。孰料這時候聽的崔期頤的聲音“路大哥,是你嗎?”
“是”路行雲一怔,回到門前,“你睡了嗎?”
“睡了,路大哥,有什麼事?”
路行雲不是扭捏的人,剛想將自己的歉意道出,不想隔壁唐貞元聽到響動,從房裡走出來,見著他便高興道“路兄,你來了。快進房,剛剛你突然離去,出什麼事兒了?”
路行雲見狀,不好繼續待在門外,無可奈何看了看靜默的木門,搖頭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