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剛念著用的東西愜意,婢女又緊跟著送進來一碟子蜂蜜漬的山楂,說是消食。薛淩一個翻身爬了起來,這吃的可不也愜意著。
接過碟子一邊有一顆沒一顆的吃著,一邊在房間裡瞎轉悠。人啊,就是忘性大,這才幾天,這個地兒仿佛已經幾百年沒來了似的。
屋裡陳設倒還是一切如故,應該是有人打掃,窗明幾淨,纖塵不染。轉著轉著就到了書房,書桌上硯台裡墨已經乾了,其他紙張狼毫倒是仿佛剛剛還有人用過,胡亂堆著都沒來得及收。
薛淩笑笑,坐到椅子上,拈起一張來,是百家姓。
又捏了一張,還是百家姓。突然就煩躁,一把抓起好幾張,攤開了在眼前晃。
哪有彆的內容呢,她哪兒寫過彆的東西,翻來覆去,都隻有那本百家姓啊。右手累了換左手,隸書厭了塗狂草,數年如一日,再好的筆墨都寫不出佳句,隻有“趙錢孫李”這些個幼兒啟蒙的東西。
不過是幾日在齊府沒描,齊清霏又笑的無邪,就忘了自己隻會百家姓這一本。
是有幾日,沒做過噩夢了。
這蘇府的蜜餞也有壞的,苦的慌,薛淩朝著廢紙簍吐了半天,才把喉舌間澀味吐乾淨。
沒什麼心思再在這消磨下去,三個姓蘇的還在那喝茶閒聊,見薛淩又走了出來,蘇夫人道“落兒怎不歇會,可是有什麼需要的,底下人沒眼力勁兒。”
薛淩道“我還有事,今日先行回去了。”
蘇凔站起來道“既如此,我送齊三小姐一程。”
蘇夫人伸出手把蘇凔按了回去“你倒是好意,叫人瞧見,壞了姑娘家名節,我與落兒還有些體己話,你倆歇著吧。”
蘇凔便拱了拱手道“惟願齊三小姐萬事順遂。”
薛淩沒有答話,自己在前麵走著,蘇夫人卻道“落兒且在門口等等,我去房裡拿份禮物來,不然回去,齊府老爺太太說蘇府不懂規矩。”
這偌大的京城,也沒幾家是蘇夫人攀不上的,齊府算一家。想是齊世言那個古董老頭子恪守官商有彆,真是好笑。
出了廳,站院門口,蘇銀已經牽了馬車在門外等著了,對薛淩笑道“小姐可是要常回來,夫人經常惦記呢!”
薛淩盯著蘇銀的臉,不知道這園子有幾個人能講句真話,不過好像他也沒說假話,蘇夫人估計真挺惦記自己,一是惦記能不能借自己攀上齊家,二是惦記著啥時候再來把火。
很多人會覺得攀上權貴,也未必就能討多少好。實際上,誰要問權貴要東西呢,不過是借個名頭去問旁人要,也許借這個名頭的時候,正主連知都不知。人人隻瞧見你一腳跨進高門,誰知你在高門裡是做客還是做狗?
等了半晌,蘇夫人才出來,後頭還跟著個婢女搬東西。直接繞過薛淩先上了馬車,看這架勢,是要和薛淩一道回齊府。
薛淩沒挪步,她在想這樣是不是有點不妥。齊世言似乎固執的很,彆到時候牽扯不清。
蘇夫人卻探出來頭來道“落兒快些上來罷,我就送你到家門口,不添麻煩的。”
聽她如此說,薛淩便也上了馬車,這人活的,好像喜不喜歡已經不重要了,兩個人就是要糾纏不清。
車夫抖了抖韁繩,馬車就開始前行。蘇夫人一點都沒有那會倆人還針鋒相對的樣子,笑著遞過來一個盒子“落兒打開瞧瞧,這是安城一事補給你的。”
安城安城安城,她什麼都沒有了,才做了這一件缺德事,就天天被人提起。薛淩抬腳將盒子踢翻,無非就是錢罷了。她從小又沒缺過這玩意,難不成蘇夫人還以為銀子能收買點啥?
蘇夫人也不惱,拾起盒子,又把地上銀票撿起來放進去,扣好盒子放到一邊,對著薛淩道“齊三小姐發的什麼脾氣,前幾日給梅香的時候,不是很大方。合著現在就嫌臟,怎不想想這齊家身份也是臟錢換來的。”
已經勾不起什麼情緒了,敢做就敢認。何況她薛淩不過做了個初一,十五是彆人做的。沒有正麵回答,卻轉了個話題道“夫人已經占儘天下利,還想要什麼呢,總不能名利權均得吧,月滿則虧,總不能什麼都得到。
“說的好,”蘇夫人突然坐直了身子,正色道“哪有人什麼都得到,那我想問問,商賈三族以內不得入仕,為何官宦之家看門的都能從商?你把曆朝曆代扒個乾淨,就是個七品縣衙,誰家沒幾間鋪子,那戶沒百畝良田?薛淩,為什麼?為什麼這些人就魚兒熊掌,而我生下來,就要接手這個破爛攤子。事事瞧人臉色,步步算人心計,還要天天瞅著哪些青天大老爺缺錢了趕緊送。”
“你可以不這樣,想怎麼過就怎麼過”。薛淩無法回答,隻憋出這一句。蘇夫人說的沒什麼錯,幾乎為官之人都有自己的產業,其實也就是商,她沒法兒說個公道。
“可以不這樣,薛淩,你想過成什麼樣,你當真喜歡給齊世言當女兒?你就能恩消怨解,天高海闊?你不想沾血,又想複仇。你就不是什麼都想得到。蘇家為了財水不分流,代代單傳,我想怎麼過就怎麼過,這話多可笑。我逃不過,你也逃不過,我倆才是一路人。”蘇夫人說的咬牙切齒,她多開心,她遇著了薛淩,她終於見到了一個和自己一樣掙紮在責任、欲望、和希冀多種情緒裡,日夜不得展顏的人。
狠時躲不過良心,樂時避不開愧疚,世間萬物,沒有一樣能真正令這種人放下,做什麼,她們都覺得不是自己想要的。
哈哈哈哈,自己的兒子還沒經曆過風浪,眼前這個才是最好的搭檔啊,她怎麼能不狂喜。她受夠了這一切,要是不能改變,不如在自己這代毀了!
薛淩打了個冷顫,眼前的蘇夫人狀若瘋癲,可她是對的,她說的都是對的。以至於讓自己不敢再答話。
蘇夫人收放自如,懟的薛淩啞口無言,她頗為得意,又掛上了那副子菩薩笑顏。一件件給薛淩說著哪些禮物給哪些人,聊的頭頭是道,倒像是和齊府祖宗十八輩的交情。
薛淩交代了一句“走側門”,便不再言語,默默的看著蘇夫人在那自言自語,直到齊府小廝開門。
薛淩道“你不必出麵了,我自叫人搬了就行。”
蘇夫人側了臉沒答話,她總是有些失望的。
薛淩叫完小廝卻又跳到了車上,湊到蘇夫人耳邊
“這把火一起放,羯族使臣就要到了,幫我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