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薛淩完全不理,還直接用了姑娘聲音,反問了另外一個問題,道“不知道拓跋王有沒有聽過七日鮮,要是沒有的話,先把我放開,我才好給你講。”
拓跋銑將剛剛撿來的平意在手上轉了幾轉道“其實瞎子也可以講話,隻是剛剛在外頭。用你們漢人的話來說,喜慶,不好見血。”
“你不會用劍,不要糟蹋我的東西,拓跋銑”。薛淩本是被綁了扔地上的,這會卻站了起來,看著拓跋銑道。威脅要挖掉自己眼睛這事兒就有點太殘忍了,而且這狗沒準真能做出來。
薛淩道“瞎子是會說話,死人可不會。”
拓跋銑先聽她直呼自己名字,本是有了怒意,再聽下一句,又以為服了軟,便拎著平意慢慢走過來道“你放心,缺雙眼睛不會死的。鮮卑多的是犯了罪的人被挖眼,丟到草原深處都能活著回來。”
薛淩長長的歎了口氣,看著旁邊有凳子,自己走著道“我不是說我會死,我是說,你要死了。死了就不會再說話了,所以我希望你活著的時候,跟他們說說,不要糟蹋我的劍,我回去的時候還能用”。說著找了個舒適的姿勢坐下來。
拓跋銑拎著劍盯著薛淩,突然不怎麼想再拷問此人,反正自己沒啥損失,問不問的出來也不要緊。
薛淩看出他目光裡凶意漸濃,笑笑道“我給你說個好玩意,叫七日鮮。一日色變,兩日味失,三日凝如脂,四日五日尚可救,六日神仙手,七日閻王留。拓跋王精通漢話,不會聽不出來什麼意思吧。”
拓跋銑飛快的反應過來,先看了一下自己周身,衝過來,將劍抵在薛淩胸口道“你說我中毒了?”
薛淩渾不在意,嬌聲道“是啊,你不知道嗎,不然我何故拚著死非得砍你一劍呢”。看拓跋銑要說話,又趕緊道“不過你不要擔心,這才第一日,什麼事兒也不會有。你可是聽見了,要足足七日閻王才留人呢。”
平意上的力道大了些,已經破了外衣,刺到裡頭厚厚的束胸了。拓跋銑道“不知道七日夠不夠我從你身上拿到解藥”。雖此時在草原上,不比王宮裡什麼花樣都有,但要折磨一個人也很容易。拓跋銑不是很明白此刻為什麼要用這麼慢性的毒。鮮卑人大多是用刀,但他知道中原千奇百怪的毒都有,多得是能讓人一擊斃命的。
“當然是不夠啊,何況…”。薛淩被綁著的兩隻手一起抬起來,飛快的在平意上劃了一下,瞬間地上一癱血。她卻絲毫不覺痛的樣子,看著拓跋銑道“你瞧,我隻有六天了,你是先把我放開,我們聊聊事情呢,還是先看著我死掉,然後你來陪我,我們在陰曹地府聊。”
所謂七日鮮,一日色變,說的是血液儘成墨色,第二日失其腥味,第三天則凝如油脂,四五日尋藥也還來得及,等到第六天,就要神仙伸手才能搭救了。若是拖到第七日,真的是要跟閻王搶客人。陶弘之覺得此物甚是風雅,推薦給薛淩時說的得意洋洋。
拓跋銑已經看到了薛淩滴到地上的血全是黑色,再看自己剛剛受傷的胳膊,那一線已經開始泛灰,顯然這個刺客說的是真的。還以為她是拚死要取自己姓名,沒想到一開始算計的就僅僅是中毒。
他拎著平意在房間裡來回走了幾轉,算計了一輩子彆個的人,大多對於自己被算計就特彆的憤怒,尤其是被算計了之後又被人威脅。可拓跋銑這會還真沒想好要拿薛淩怎樣,倒不是憐香惜玉。有心砍兩刀,又怕此人死的更快。在沒拿到解藥之前,怎麼也得留著命才行。
薛淩看他轉了好幾圈還不停,催道“我不過是來找你談點事,談完了自然會給你解藥。”
“你有解藥”?拓跋銑走了過來,盯著薛淩道。隻要這個人身上有解藥,他不愁沒辦法挖出來。
“有啊,可惜你不要指望搜出來,它不在身上。”
拓跋銑又開始在屋裡來回走動,覺得十分暴躁。走了幾圈看薛淩還是那副無所謂的樣子,想起些漢人看中的東西,道“聽說中原女子極重名節,誰要是跟她睡了,這輩子就是她的天。”
薛淩聽出話裡意思,這種事她沒經曆過,卻見了一籮筐,且莫說拓跋銑純屬嚇唬,就是真的發生了,她也不會拿這個尋死覓活。但這會隻是看著拓跋銑道“聽說胡人王位兄死弟繼,會連同女人兒子一起繼承了,就不知道到時我是給你陪葬,還是能做你弟的王妃。”
拓跋銑再也控製不住自己心中躁鬱,隨手拿起桌上裝飾砸了薛淩一下,看著她暈了過去,才對著底下人交代,先帶回王都。
他斷定薛淩肯定有藥,因為薛淩自己也中毒了,人不能玩死自個兒吧。這個藥不在身上,就在住處,或者放在誰那裡存著。但隻要藥在王都內,三四天足夠把他給翻出來。
薛淩再醒,已經是在黑淒淒的牢裡了,都不知道時間過了幾日,但估計也不會太久,她不信那拓跋銑不惜命。至於解藥在哪,這個就讓人想笑了。
長這麼大,沒怎麼進過牢房,也就江家那次,這一對比,倒發現此地比較舒服,腳下還鋪了厚厚一層乾草。就是有點餓,都不知道是多久沒吃東西。頭頂被砸的位置有些微微疼痛。由此可見,拓跋銑這人,不僅陰險,還很狠辣嘛。薛淩喊了兩聲,壓根沒人理。乾脆閉了嘴巴,給自己省點口水。反正她也不是很急。日子就那麼多,不來的話,大家一起死。
打鬃節還在繼續,隻是王上遇刺,找了人代為主持。拓跋銑先回王都了。薛淩叫不出人,自然是有原因的。客棧老板看著爾朱少爺帶著一隊人馬呼嘯著衝了過來,問了薛淩的房間,然後上去翻了個底朝天。他已經被調查過了,沒什麼嫌疑。因為跟薛淩呆的時間久,反而被拓跋銑委派來查薛淩都跟哪些人接觸過。
等牢房裡火把亮起來的時候,下人搬進來一把椅子,拓跋銑先坐到了薛淩麵前。
不等他開口,薛淩先道“你要沒把我打暈的話,沒準咱倆現在都把酒言歡了。和誰做生意不是做。霍準能給你的,我也能給你。”
時間太晚了些,拓跋銑聽到霍準的名字是停了一下。但他這會已經不想再跟薛淩多談,就算提到霍準,大概也就是梁人派係之間的事兒。比起這個漢人,他倒喜歡霍準多些。
拓跋銑招了招手,幾個人拖進來一個女人,薛淩定睛一看,赫然是珍珠兒。爾朱碩也跟在後頭緩緩走了進來,站在拓跋銑身側盯著薛淩不說話。
拓跋銑道“是她?你跟她串通結識爾朱碩,然後前來行刺我。是這樣嗎?計劃到是天衣無縫。”
薛淩看了兩眼珍珠兒,顯然已經被打過了。離她給錢那天至少已經過去了四五日,她不知道珍珠兒為什麼沒贖身走。而且拓跋銑還真是,這麼個人都能懷疑和自己扯上關係。她不知道的是,連吉祥都被查過。不過吉祥是個小孩子,又是鮮卑人,店老板也幫著說話,才沒被帶到這來。
珍珠兒已經認出了薛淩,隻是被幾個人按在地上起不來,哭著道“爺,你說說,你跟他們說說,咱是真不認識啊。”
薛淩撇開臉懶得看,她知道拓跋銑大概率要殺雞儆猴,但是這會自己貌似實在沒啥救人的能力
果然拓跋銑親自拿著刀走到幾人身旁,刀尖抵住珍珠兒的背道“我聽說,漢人最重義氣。”
薛淩沒有回頭,卻不改平時語氣道“你聽說的好像都不太對。”
隻一聲輕微喘息,下一刻珍珠兒的慘叫就塞滿了整間牢房,且持續不斷,越來越淒厲。
薛淩忍不住回了臉,才看見拓跋銑並沒直接殺人,而是一道道的劃破珍珠兒背上血肉,再用刀刃撥開,露出白森森的肋骨來。
薛淩想了一瞬間的丁一,然後又想到在永樂公主府殺的那個人。她其實已經殺了很多人了,貌似申屠易也說自個備著十幾條人命。還有在被追殺的途中,殺了誰誰誰壓根就不知道。看著死的有,沒看著死的也有。可她竟然不知道,一個人竟然能發出這麼淒慘的叫喊。貌似魏熠和魏忠死的時候也並沒人喊啊。何況珍珠兒不是還沒死麼,為什麼喊叫聲能這麼的滲人。
是有點滲人,但也就是一點點。
但這一點點聽久了也還是讓人五臟六腑打結,而且,她發現人的肋骨原來有那麼多根,以前竟從來沒數過。多不說,還分左右。看著拓跋銑刀刃一路向下,好不容易到了腰肢處,還以為他劃完了吧,結果他又拿上去,按在了右邊的位置。
按說也沒多長時間,但珍珠兒嗓子已經啞了,她四肢被人從根部處牢牢製住,連帶著身子都無法扭動分毫,便隻剩一顆頭顱能活動。慘叫了一陣後,她求著薛淩救命,嗓子啞了之後,就隻剩上下晃動自己的腦袋,隔著一層稻草把地板砸的“砰砰”響,一張臉轉眼就被血覆蓋,看不出半點曾經有過的花容月貌了。原她那晚是五個漢人女子中最好看,薛淩才指了她。
拓跋銑頗有耐心,還是握著刀柄,像漢人打磨一件藝術品一樣。右邊的肋骨已經可見三道。人露出點骨頭,尤其是背上的骨頭,一時半會是死不了的。因為背上血管較少,不會出太多血。就算是死了,又怎樣呢?
幾個人離薛淩被綁著的架子頗近,她能清晰的看到珍珠兒背上皮開肉綻,磕頭的“砰砰”聲也越來越微弱。那點為所欲為的性子終於收了些,道“你給她痛快一刀,不然,永遠也拿不到解藥。咱倆一起死”
拓跋銑聽她說話,暫停了一下手上動作,將帶血的刀尖伸到薛淩麵前,學著薛淩那日的笑,道“你不會,你跟我一樣的人。怎麼會去死?她的命不值錢。不管她怎麼死,死了之後,你就不舍得陪著去死了。莫說她死了,怕是你自己缺胳膊斷腿,你都不一定狠心舍得自己死。不過,你是來談生意的嘛,我們好好談,解藥拿出來,我就給她一刀。至於我們之間的事,我們再慢慢算。”
“那你繼續,我要是看不下去,也不至於看這麼久。相反,我隻是想借此告訴你,花這麼大力氣有什麼意思”?薛淩嗤笑了一聲,複把臉轉到一邊。她還真沒說謊,雖讓拓跋銑給個痛快是於心不忍,但多看了幾眼,確實是想讓拓跋銑明白白費功夫罷了。這些功夫花彆人身上,總好過花自己身上的。何況拓跋銑也沒說錯,自己缺胳膊少腿,也未必就真能狠下心來去死,那就是白白吃虧了。
不忍的事情太多,大多,最後都是忍下來的,並沒多少人真的就不忍了。
拓跋銑看了好一會薛淩,回頭直接將刀插進了綠珠兒身體裡,那點微弱的聲響,終於徹底消失了。他並不是受了薛淩威脅,隻是看出薛淩真的一點都不會在意此事。如果一件事沒什麼效果,多做無疑
薛淩都沒去看珍珠兒屍體,冷了臉道“我不想在這說話。”
是爾朱碩親自來解的繩子。拓跋銑已經拂袖而去。他仍未想過要和薛淩做什麼。梁人的東西,問誰都能要,不差這麼一個。
薛淩跟在後頭,一路到了拓跋銑房間。倒是難得和漢人一般無差,隻是畫風略微粗狂些,反正比起帳子是好了千萬倍。桌子上放著的正是平意,還有些吃食。很明顯,拓跋銑已經做好了薛淩會出來的準備。
剛剛的慘叫聲已經消失殆儘,拓跋銑揮了揮手,連同爾朱碩一起,所有人退了個乾淨。
爾朱碩知道,這件事對自己而言,算是結束了。他完全不知道如何發展到這個地步的,說不上來心裡是什麼感覺。既慶幸薛淩現在還沒受什麼傷,又有點期待那個漢人小子缺胳膊斷腿才好。
薛淩看了看天頭,拿了塊點心在手上一邊吃一邊問“今天是第幾天了?”
“第二天”
“那你動作倒是快,這就將人抓來了”。薛淩談論的仿佛不是珍珠兒,而是一個物件。帶著點感歎,還能聽出一絲對拓跋銑真心實意的誇獎來。
死個人嘛,死個人而已。她是有點無法接受魏熠死了,那畢竟相處了好幾個月呢。剛剛那是什麼東西,怕是說話都不足十句。自己當晚應該是沒說多少話吧,也不知道她那五百兩銀子花出去沒。不算小錢了,要拿來買個啥,不可惜。真要浪費了,還是挺心疼的。
拓跋銑看薛淩並不像在裝樣子,便覺得她那句話說的還真對。自己聽過的有關於漢人的傳聞好像都與眼前的人不太符合。但一個人被算計的太狠了,沒有足夠的誘惑,大多都不會冰釋前嫌。他實在想不到薛淩有什麼東西能讓自己咽下這口氣,因此壓根不想跟薛淩多談,隻是想把解藥弄到手,
拓跋銑道“我並不想與你談什麼生意,也不關注你和霍準是不是有什麼恩怨,把解藥交出來,我放你平安離開鮮卑,決不食言。”
薛淩吃了些點心,又喝了碗馬奶,壓根不管拓跋銑在說什麼,道“我叫薛淩。”
拓跋銑覺得自己對眼前人的厭惡更深了一層,不是因為他不懂薛淩,而是太懂薛淩。知道她在不可一世,知道她在有恃無恐,知道她量自己不敢放肆。這些東西,原是他拓跋銑在彆人身上玩剩下過的,如今被人玩到自己身上,就越發不能接受。
偏自己又知道不能不接受,隻能沉默了聽薛淩接著往下講。
薛淩看他不答話,知道自己起碼可以開始說話了,這事兒應該是成了一大半。拓跋銑此人根本無任何道義可講,量他不會死守著霍準。雖然自己做的是狠了點,但就像他說的,丟條胳膊的人,大多並不會就真的能狠心把自己給砍了,畢竟活著的誘惑太大。
隻要利益足夠大,手段狠了點算什麼呢?
薛淩搬了把椅子,坐到拓跋銑麵前,道“我想你幫我殺了霍準。”
拓跋銑早猜到薛淩要說的是和霍準有關,聽到她如此說也不驚訝,道“霍準和我挺好的。”
“可惜他要死了。”
“你既然千方百計來找我,說明我不伸手的話,他大概是能活著的。”
“那倒不是,我來找你隻是想他早點死而已。”
“我倒是希望他活的久點,按照你們漢人的說法,長命百歲。”
“可惜大多漢人都活不到那個年紀,早夭的也不少。”
“他活著一天,不就可以拿一天的東西給我麼。”
“我可以給的更多。”
“貌似女人不能為官,就算能,我實在想不出啥能比一個相國給的多,魏塱嗎?”
“我連魏塱一起給你。”
拓跋銑終於稍微上了點心,看著薛淩,道“那你什麼時候拿的到?”
“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