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太平盛世裡長出來的小少爺,想了許久,才想出民怨這個詞來。她在園裡翻轉騰挪,看鴉雀去了來來了去,忽而在某一刻福至心靈一般頓悟。
也不知哪年哪月,在百姓心裡,已然是上位者皆惡,肉食者皆鄙凶。所以,無論誰死了,他們都高興。
李敬思又來得兩三回,薛淩看見他,便記得當日漁村李嬸說“青天白日”。那個時候,還算乾坤朗朗嗎?
冬至是月二十三,因此十五便得往宮裡走一遭。江府給了假兵符後不久,逸白也呈了一塊上來。
薛淩與他一起對比了過後,確定無差,蓋了個完整的拓印,說是一並帶往宮裡請霍雲婉過過目。
年尾猶冷,近日雖沒下雪,寒風卻是從早刮到晚,迎麵如刀。薛淩不想早起,便打算十四的晚上宿在蘇府裡頭,能多躺一會是一會。
薛瞑與周遂慣例一道兒跟著,周遂正是後招來那個護衛,聞說薛淩允許自己挑個名字,便到原故家裡姓周,願餘生順遂,就叫周遂吧。
聽著順耳,也不過分張揚,薛淩點了頭,一直這麼叫著。此人與薛瞑皆有些不冷不熱,不比弓匕逸白那等下人殷勤體貼。
好在她也不挑,大家相處的反倒融洽。偶爾一起比劃個三招兩式,情誼不似主仆,更似密友。
夜間天寒,用過午膳後,逸白即招了馬車送三人前往。隻說這等微末小事,犯不著提前往蘇府裡頭知會。不料到了蘇府,才發現蘇姈如不在家裡。
她既然不在,蘇銀也一並跟著去了,熟人隻剩得一個蘇遠蘅。也不知是這蠢狗是不是有意拖延,薛淩在前廳乾等了好一會,仍不見人來。隻說這天寒地凍,早知如此,還不如翻牆去原住處,好歹有個軟塌趴一趴。
正是不耐處,思量著要不要先走了算了,蘇遠蘅總算姍姍來遲,薛淩卻是一愣。要說這蠢狗昔日怎麼也算個俊俏公子,這倆月未見,怎麼突而腫脹成個發麵饅頭,胖的像是要在她麵前裂開。
薛淩不可置信上下打量兩眼,乾笑道“這這府上夥食挺好啊。”
蘇遠蘅扭著個石墩樣身子走到近前,雙手交疊像模像樣喊“給薛姑娘問安”。話畢恭著的腰老久都沒直起來。
薛淩尚未覺得他是不想起來,自個想著莫不是這廝胖過了頭,直不起來?又等的片刻,才道“行這麼大禮不好吧,我受不起,要短命的。”
蘇遠蘅這才堪堪直起腰來,耷拉著眼瞼朝著薛淩笑,莫名讓她滲得慌。多看兩眼,雖是臉上肥肉橫生,但還是勉強能確認這是蘇遠蘅不錯。
她扯了扯嘴角,想問又覺得沒有必要,側了側身子想走,道“我明日往隱佛寺去,早間天寒,特來借宿一晚。”
蘇遠蘅又沉沉一躬身,恭敬喊“姑娘往裡請啊。”
薛淩周身不適,雞皮疙瘩掉了一地。好在這次蘇遠蘅起身飛快,轉身拖著腳往裡走。
薛淩遲疑片刻跟上,過了走廊,至開闊處道“夫人何時回來。”
“快了快了。”
“快了是多久?”
“快了快了。”蘇遠蘅還是這般答話,語氣都沒一絲絲改變。
薛淩緊走幾步,拽了蘇遠蘅袖子想問。還未開口,蘇遠蘅跟見著鬼似的一聲尖叫,想把胳膊從她手裡掙脫出去。然薛淩隻感覺力道不足三歲小兒,仿佛是風拉扯了一下,僅此而已。
赫然記起上回在此人身上看到的疤痕,她大駭,一把將蘇遠蘅外袖擼至肘節處要再看。偏冬日裡衣服穿的多,裡頭小衣貼身,蘇遠蘅又胖了許多,她沒能徹底掀起來。
蘇遠蘅手上掙脫不得,拔腳就要跑。才抬步,好像腿上也失了力道,跟著跌倒在地。
他身邊的下人是蘇凔案後新買的,完全不識得薛淩是哪路大神。本來隻是遠遠跟著,一看蘇遠蘅跌倒在地,頓時飛身過來,也不顧薛淩是個姑娘家,伸手將人重重往旁一推,趕著將蘇遠蘅扶了起來。
薛淩沒個防備,冬日園中路滑,當下沒站穩,一個趔側,腳腕處哢嚓一聲清晰可聞。頓時後頭跟著薛瞑也急了眼,急急躍起過來攬了一把。
眾人在站穩時,氣氛已是劍拔弩張。薛淩扭了扭腳,鑽心一般疼,也是火冒三丈,甩手劍就想出來。
連喘幾聲,看蘇遠蘅半死不活的樣子,咬了咬牙沒發作,道“罷了,不跟你計較,蘇姈如回來了趕緊來見我。”
她轉身,走的一瘸一拐,猶不解氣重重嘀咕了聲“什麼蠢狗。”
三人走出老遠,後頭蘇遠蘅像在訓下人“聽見沒,人不與你計較,怎麼不叩謝隆恩啊。”
薛淩裝沒聽見心一橫,扭傷的那隻腳重重踩在地上,算是出了口惡氣。後頭跟著的薛瞑一個心顫,再想扶,已見她行走如常。
蘇姈如直到戌時中才回府,聞說薛淩來了,衣裳都沒換件就趕了過來。看見薛淩一臉沒好氣,嬌滴滴依過來道“這是怎的了,聽說落兒過來,我這腳不沾地趕過來”
“蘇遠蘅吃了什麼東西,這般富態。也推薦給我吃點,最近總有人說我清瘦。“薛淩頭也不抬打斷蘇姈如道。
桌上描好的百家姓已經堆了一疊,閒著無彆事,東西都是現成的,她尋個消遣。聽見人進來,手上功夫也沒停。
蘇姈如一時臉上百味呈雜,心痛有之,心悸有之,慈愛有之,狠辣有之。可惜薛淩背對著她,什麼也沒瞧見。
隻聽見蘇夫人還是往日嗓子,像在說著毫不關己的事“哪能是富態呢,還不是為著那些冤呀屈呀,忠呀奸呀的受了些白罪。好不容易撿得一條命,且將養著呢。”
果然是為著蘇凔案,薛淩筆尖一頓,索性收了筆,起身道“我明日要往霍家姑娘處走一趟,早間冷的很,這才擅自過來叨擾。未料得夫人不便,還望海涵。”
她不想再提起蘇遠蘅,蘇姈如似乎也不再糾纏,上前拉了薛淩嬌嗔道“誰要海涵,就讓誰海涵了去,我可是要怪上一怪的。
你早些知會一聲,我也好在家候著,免了他人無故氣性惹落兒不喜。天大的事兒,也不及落兒重要不是。”
薛淩輕巧抽了身,笑道“哪有不喜,正是我與夫人親近,所以才來往自如麼”。她隻待三言兩語打發了,趕緊躺下。
哪料得蘇姈如一扭腰身“落兒可不興騙人,明明雙眼都瞧見了啊。這世上,還有白受罪的道理不成。
我定要,好好說道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