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上回來有人哭哭啼啼,說的自然是含焉,當時她求著薛淩給申屠易招魂,是哭了兩聲。
至於開不開花,今年立春是晚了些,月上旬還冷的很,地上雪厚三尺,沒有花開,再正常不過了。
他隨薛淩來過多次,卻甚少見薛淩這般話多。隻是聽來都是是些碎語嘮叨,並無哪句值得琢磨。薛瞑垂了眼瞼,老老實實站在一旁。
又聽得薛淩說了些“寒酸破爛”之類的,大抵是埋著的這個人在世之時摳的很。墳前火勢欲盛,香燭也被點燃,清幽檀香味嫋嫋而上。直到元寶紙錢都成灰,見她還蹲著沒起身。
遠處鐘聲又響,薛瞑知道寺裡佛鐘是半個小時一敲,看該燒的東西已經燒完了,輕道“此處風大,我們回吧。”
薛淩伸手在墳碑邊緣處拔了根草莖在手,仍舊沒起。半晌徐徐道“我倒覺得,這兒比世上任何一處的風聲都小。”
薛瞑聽她話間戚戚,顯是意有所指,不敢再勸。又候得片刻,薛淩喘了口氣站起身子,難得活潑道“回了回了,我過幾日再來瞧你。”
她將拔出來的那根草莖擱在墓碑上,笑道“此地的草不好,你且耐心睡上些時日,我就帶你回去。”
回哪?薛瞑尚沒想過來,薛淩轉身衝他喊“走了。”
他忙點了點頭,抬步時,見薛淩蹦躂著背影離他幾步遠。薛瞑往墓碑上看了眼,“孝子薛淩”幾個字筆畫分明。
他知裡頭的人不是薛淩父親,但每次來此地拜過後,皆能看見薛淩雀躍稍許。是與不是,就沒那麼重要了。
薛瞑緊走幾步,追上薛淩,還是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走。剛出了荒地,忽聞薛淩道“江閎死了。”
薛瞑頓了頓,輕道“我知道。”
薛淩踩了一步台階,望著遠處邊走邊道“既然知道,那就沒點想法麼。”
她將手攏進了袖裡,摸著恩怨劍尖,好似要將手指戳上去。今日出門,確然是想給老李頭燒兩張紙。
黃家事了,總是有些喜悅想分享的。要是老李頭活著,她想,定要一蹦三尺跟他喊“等著,過不了多久,我們就回平城了。”
她看含焉並不太想回平城,薛璃也不想回平城,這些人怎麼不想回去呢。但是,老李頭想回去,她知道的,老李頭想回去。
可惜老李頭死了,也隻能來老李頭墳前,權當是個在天之靈的告慰。
告慰他,花快開了。
不過,除了給老李頭燒紙錢,更多的,還是為著單獨將薛瞑拎出來。壑園裡說話,難保被誰聽了去。
往日那些破爛事,聽便聽了,唯有一樁,隻能自己人知曉。
薛瞑像是想了許久,反問道“我該有什麼想法嗎?”
薛淩失笑,她也不知道這人該有什麼想法,但總該有點什麼想法吧。人又不是塊木頭,哪能就沒個想法呢。
她停了腳步,回頭笑道“我遣你去棱州,不是為了防止你給江府通風報信。”
薛瞑在這一刻確實有了些想法,目光躲閃片刻,又逼著自己正臉與她對視,生硬道“不是嗎?”
是與不是,原不該是他問的東西,偏他想問,帶著些賭氣和無奈。
薛淩挑眉笑,坦坦蕩蕩複輕快道“那當然不是啊。”她想了一遭江玉楓,麵上隱隱一陣陰狠,卻仍是歡愉語氣道“你不知道,江玉楓是個多麼聰明的人。”
薛瞑在江府是呆了些年頭,可並未與江玉楓有過多少交集。回憶起來,不過是和外人一樣,僅記得些許流言軼事罷了。
前太子的伴讀,國公爺的嬌兒,要當個蠢貨,得拿門每天夾上三遍腦子才行。
這些人有多聰明,他確實不知道。就像薛瞑看著薛淩近在咫尺的臉,慌忙垂了頭,他也不知道她有多聰明。
薛淩沒能看出薛瞑局促,她在傍晚驟起的寒風裡轉身,繼續沿著台階蹦跳往下走。用一種毫無起伏的絮叨給薛瞑解釋“我隻試探過你一次,就是你剛到壑園,我抱怨那點心太甜。
後來再去江府,江玉楓那蠢狗給我的還是同樣甜死人的點心,我就知道你不是來壑園盯著我的。”
她剛還誇過江玉楓聰明,現兒稱“蠢狗”也分外順口。薛瞑並未注意二者矛盾,反在一瞬間恍然大悟。
狐狸,兔子,那日馬車上少女簌簌睫翼,鼓囊著雙頰心虛般對著自己說“不愛吃甜,你知道的。”
蠢鈍如他,當時根本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直到現在,那些懷疑和刺探才浮出水麵,跟著隱佛寺裡還未散儘的鐘聲餘音一起,縹緲在他眼前。
然薛瞑腳步未停,仍隨著薛淩一級一級往下走。自己是從江府那邊來的,她既與江府不合,懷疑自己,無非人之常情。
前頭薛淩麵色不改,微歎了口氣,續道“可事後想想,是我笨了些。江玉楓這麼聰明的人,怎麼可能明目張膽派個人過來盯著我呢。
便是盯著我,你給他說過我不愛吃甜,他為了不暴露你的身份,故意給我不愛吃的東西也未知。”
她嗤笑一聲,不知在笑誰“疑人疑不儘,怎麼辦啊。”
怎麼辦啊,薛瞑亦不知怎麼辦。
隱佛寺後山十八階台子下到最後一階,薛淩輕身一躍,鞋底與地麵相撞,清脆“啪嗒”聲嚇的薛瞑以為她要滑倒,忙伸了手想扶。手還在半空未伸全,已瞧見薛淩頓腳,在那站的穩穩當當。
天上有零星雨絲,間或三兩粒霾子敲下來,看模樣,最遲不過今晚,又有大雪下起來。
薛瞑暗惱了一瞬,怨自己辦事不周到,出門也沒擱把傘在身上。這一路走回去,萬一淋著了他再顧不得什麼疑人不疑人,輕催“看著是要下雪,早些回吧。”
疑人疑不儘,他對這事兒確實沒個好辦法。終歸,他也不如這些公子小姐聰明。
薛淩攤手,她瞧見了空中在飄雪。昨兒個中午好似還火紅的太陽掛著呢,屋裡炭盆都快撤儘了,晚間突然就轉涼,今日竟是雪粒子都砸下來了。
這般乍暖還寒的節氣,最是要命。
她沒抬腳,停了好一會子,手上終於接到三兩片碎雪。一邊縮回手拿到自己眼前,一邊道“縱是人疑心難消,可我沒辦法。如今我身邊,彆無親友。
唯你一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