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固然是為著說的那些理由回京,可還有最要緊的一樁,那是回來催著逸白,趕緊上西北打起來啊。這都幾個月了,胡人還沒過安城呢。
可他話沒說完,即被薛淩打斷,問了個莫名其妙而又完全不需要思考的問題。
垣定城裡頭哪還有百姓?
當初走了的,是城外流民,沒走的,少壯為正卒,老弱充力役,婦孺可添柴火,便是瞎眼瘸腿的,放到城牆上去還能擋擋箭矢。
垣定是黃家的大門,裡麵怎麼會有百姓?
那隻茶碗在滾水裡翻來覆去,好似怎麼也洗不乾淨。樊濤隻作不查,端了茶碗,再三思量薛淩身份,這姑娘露藏行收自如,絕不是普通人家養出來的,大概真和宮裡那位有關聯。
他收了方才輕視之心,開始有點相信薛淩是所有事的背後主謀,至少這姑娘應該都有參與。隻這等翻雲覆雨事都參與了,如何一副膿包小女兒相。
沉沒間又聽薛淩道“看你多半是正經出來的,雖是逸白安排妥當,要在黃承譽等人麵前來回周轉也不是件易事。”
她抬頭,甚是真誠“古來君子,言不妄,身必正,行磊落之舉,存坦蕩之心。你膽識才能不缺,怎會”
樊濤此刻方覺麵前人正常了些,既非強說愁的無知宵小惹人生厭,也不至於冰冷可畏讓人膽顫心寒。
投桃報李,他亦正色“是我方才小瞧了姑娘,你既言君子之說,可曾習得,君子之過,如日月之食虧,小人之過,如平湖之滴水。
承蒙姑娘抬舉,在下是初通些文墨,也略習武藝傍身,十年前,我曾以科舉求入仕,又以鄉蔭求償恩,你以為如何。”
薛淩看著他沒說話,樊濤笑道“可惜我屢試不中,屢投不得。本以為是時運不濟,後偶然得知,這大梁朝,文有貪墨攔路,武有世家把持。尚書的兒子才是尚書,將軍的兒子才是將軍。
說來可笑,我家中在故居也算小有薄產,來了京中,傾家之資,還不如人手指縫漏出來的一丁點。
你說,我怎會?”
薛淩慣作口舌之爭,這些廢話自難入耳,但那句將軍的兒子才是將軍實在有點指名道姓,難免她小有尷尬,忙伸手端了茶碗掩飾。
她本無底氣詰問這些,樊濤又答的理直氣壯,何況事實卻如他所言,實在難以反駁,幾口水吞吧,笑笑答了句“你說的也是。”
她有心罷休,樊濤反生張揚“白先生隻與我提過姑娘姓薛,還未問過薛姑娘名諱,祖上何處。”
薛淩又端了碗,暗道逸白還是妥帖,她實沒臉說自己正是那個將軍兒子,畢竟薛家確實傳了好幾代。
難,都難,那張紙還在桌上一側未收,臨春也難。
她不複先前規勸,隻皺了皺眉抿著嘴裡茶味,好像這是二月春,他媽的壑園哪來這麼多二月春。
“為了一己之私死那麼多人值得麼。”她沒看樊濤,還在吮吸舌尖。
樊濤哈哈大笑,又覺到底姑娘家心慈手軟,道“姑娘誤了,秦皇固權屠弟,漢祖逃命棄子,一將功成萬骨枯,何來一己之私?”
薛淩笑“你說的有理。”
樊濤續道“正如我先前所言,我求文無路,求武無門,安能遂得生平誌。”
薛淩點點頭,是有那麼點難,她想起蘇凔的狀元,大抵樊濤沒那麼多錢,也沒那個命趕上好時候,還真是難,難到她都一時半會想不出好法子來。
就算當初薛家在,不打仗,也沒功勞給樊濤建,撐死做個有名無實的副將,滿足不了他這大誌向。
她笑的很是尷尬,好像自己這將軍兒子攔了樊濤的路,真真不好意思,著實講不出個道理來。無怪乎死心塌地幫霍雲婉辦事,分明是幫他自個兒,真是相得益彰,怪不得怪不得。
樊濤看她點頭如搗蒜,雙眼彎成一條縫,隻當是這姑娘讚同自己所言,越發豪情“唯有一法可解。”
什麼法子?薛淩笑意未退,樊濤鋒芒畢露“殺人,防火,等詔安。”
碗中茶水一飲而儘,這些日的誌得意滿無人與共,說與麵前姑娘恰和事宜。若她是個蠢的,且管自己一書胸臆,若她是個慧的,棋逢對手才能得到足夠重視。薛淩確被這話震的不輕,愣神間樊濤已收了手,正襟危坐,平視她笑道
“就不知,他日,來詔我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