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她話語如沐春風,沈元州卻無端有懸心之感,隻說推算來薛淩年歲要比自己小許多,樣貌也作小兒樣稚嫩,如何言辭之間如得道高僧,連個語氣起伏都沒有。
她若心存怨對,該是詰問相激,她若無此意,就不該提起,怎麼說的...如尋常家話,聽來是...
舉重若輕,壓了自己一頭。
他未發作,勉力道:“薛小少爺此話未免嚴重,你身在官宦之家,當知金枷玉鎖身不由己。
彼時近京兵權在黃家手裡,是新帝外戚,京中禦林衛由霍家執掌,霍準與新帝有翁婿之誼,而你父親,身在囹圄,諸人隻是時宜而已,一朝天子一朝塵,過則有過,非罪矣。
難不成,你今日是問本王討個說法?”
薛淩搖了搖頭,道:“前塵往事,討來有什麼用,何況你自己都說,時宜而已,非罪。
我來這....”她指了指沈元州腳處,道:“你看你腳下三尺地,是我舊時玩鬨所在,我年幼時,父親常帶我來寧城,我豈能眼睜睜看著它落入番人之手。
聽說已打了幾日,如何?”
沈元州稍緩,道是“戰況還好,胡人未作猛攻,反常有騎兵至城下騷擾叫罵。”
說到這裡,他沒繼續往下說,薛淩心知肚明,接話道:“看來,他多半是是候陣設伏,想誘伱出城迎戰。”
“我也正是這個看法。”
薛淩搶道:“但寧城近處無埋伏點,唯鳥不渡可以藏點人,我看,他們應該紮營在那近處,意圖引誘你過去。
也是蠢,你既已稱王,來日與京中必有一戰,固守兵力要緊,怎麼會貿然去追。何況那頭。。。”
她頓了頓,似乎才記起來,認真道:“平城如何?他們既已打過來了,平城是..撤兵,還是城破?”
沈元州平和許多,道:“你說的都對,胡人是在鳥不渡那頭,但是離鳥不渡還有數十公裡,大概怕我騎兵襲營。
至於平城那頭,他們撤了,但沒往此處來。”
“去了何處?”
“幽縣。”
“幽縣。”薛淩重複著,想了想,道:“倒也說不上遠,何人領兵,怎麼去了那,我記得,那是烽火台處,以前並無駐兵,他是什麼身份去的?”
沈元州算是徹底信了她身份,笑笑將孟行之事和盤托出,道:“現在這局勢,還問什麼身份。
他去了是好事,如果直奔寧城而來,反成個燙手山芋,一是城門能不能開非我力所能及,二是平城幾個守將,皆是霍雲暘身旁舊人。去平城守著還好,要跟在我身邊,沒個時日,如何敢信。”
薛淩端碗喝了口涼茶,目光微動,此話意思就是原來霍雲暘的人,沈元州一個都沒留在寧城,如此最好,不用擔心哪個倒黴鬼碰上自個兒。
她再無要打探的消息,輕笑道:“城是你在守,什麼叫非你力所能及。”
沈元州歎言“他們撤過來之前,胡人在附近明目張膽,唯恐寧城不開門,所以孟行領兵過來,開與不開,兩難。”
薛淩無謂說得聲“也是”,將茶碗擱下道:“今日我來的晚,如蒙不棄,不妨撥間屋子給我,後事再議。另外,聞君家蒙不幸,深感其厄,將軍節哀。”
沈元州拱手,道:“忘了忘了,你風塵仆仆過來,本該早些休息,這樣,我喊底下人帶你去最裡頭先住著吧,那裡客房多。”
薛淩起身稱謝,沈元州跟著起身,又喊她:“薛小少爺。”
“嗯?”
沈元州道:“當年之事,你說的對,哪有袖手旁觀客,皆是推波助瀾人,而今我雙親俱去,手足不存,方知.....”他搖頭,苦笑道:“你多擔待。”
薛淩輕頷首未答話,沈元州續道:“走走走,你先住下,明日我再擺酒與你洗塵,你來的好,甚好。我看你麵容疲憊,可是這一路走的艱難。”
說著話兩人一前一後往外走,薛淩道:“何處不艱難呢。”
沈元州自認感同身受,荒唐一般道“你說的是”。出得房門,薛暝急急迎上來,見薛淩無恙,稍安生了些。
他本等得焦急非常,幸虧霍知看見先前屋裡人往外,玩笑般道“小少爺必定無恙,你看裡麵的人都出來了,若是有異,肯定是留在裡麵幫忙的。”
這話實有道理,假如沈元州起了疑心,肯定不會把手底下人遣走,薛暝方被勸住。
外人聽見也不要緊,他說的高聲,唐澗哈哈道:“你這小子聰明的很,那你說能有個啥異,難不成你們真是來刺殺我家王上?”
霍知拱手道:“非也非也,我與他說笑爾,是我們初來乍到,怕惹了誤會。”
幾人又耐心等得一陣,直到此時。唐澗見沈元州含笑出來,估計是與薛淩相談甚歡,也衝上前刀柄戳了戳薛淩,道:“如何,姓趙的,是不是以後我們就要共事了。”
薛淩彎腰不答,沈元州笑道:“他們路上過來辛苦了,今晚太晚了,還是趕緊安排個地方住下,早點休息,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
唐澗問:“住哪啊,與兄弟們住在一處?”
沈元州看了看薛淩,又看那七八個影衛,道:“這樣,來者是客,先往後院住幾天,等相熟之後,再看。”
唐澗稱好,左右看了看道:“誒,那胖子呢?”
沈元州指了指裡頭偏屋,道:“忘了,他也一並住著吧。”又與薛淩道:“是你帶他來的嗎?有心了。”
“是他帶我來的。”
沈元州隻當她謙辭,交代唐澗快些領人去歇下,不忘跟薛淩道:“許多屋子久久空著沒住人,可能生了黴氣,且擔待一下,明日再命人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