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原術士歌!
凡族,北穹大陸。
獨秀於北穹巍峨群峰的昆侖山金頂,一位氣宇軒昂的長髯尊者淩空而立,一氣悠長,俯瞰山下萬物眾生。
尊者身著一件明黃廣袖術袍,罡風呼嘯,兩隻寬大袖口鼓蕩不停,顎下一束斑白及胸長髯也肆意飄揚,兩者偶爾皆會撩撥遮擋視線,可尊者並不在意,身形偉岸有如天神降世般負手而立,隻是麵色略顯凝重,目不轉睛地睥睨著山下遠方。
距離天人合一的無上大乘境界如今隻差一線的長髯尊者,目力超凡自不必說,在其視野所及之處,四麵八方儘是詭異渾濁的莽莽黑氣。詭異黑氣移動速度好似蟲蠕龜爬,但前行之勢卻是異常洶湧,翻湧著朝尊者腳下的昆侖山群峰逐漸合圍。而在尊者目力不曾覆蓋的遠方,偌大一座北穹大陸,千裡河山錦繡、萬丈俗世紅塵,現如今已被這喧囂濁氣占領了十之八九。
尊者並非獨自一人,在其身後還圍聚有一十六名弟子,長幼皆有,男多女少,全都漂浮於半空之中,多數禦著法器,但也有如那尊者一般直接腳踏虛空者的存在。此刻他們全都跟隨著尊者的目光,注視著山下有如海水漲潮一般的滔天濁氣,並無一人作聲,但各自麵上皆掛著一股抹之不去的濃重憂色。
眾人全都靜默,直到一位足下禦劍的俊逸青年率先打破了這種靜謐氛圍,向著立於眾人之先的長髯尊者躬身行了一禮,開口道“師尊,北穹之地已儘為濁氣所漫,唯昆侖、太微等寥寥數隅尚有餘地,然濁氣日盛,亦絕難久支。”
身為在場一十六名化外術士弟子心目中最為尊崇的師尊,同時也位居一族之長、身係一族繁盛的尊者,表情肅穆,聞言麵上並無多少動容,隻是平靜問道“東戎與幽海的情形如何?”
聽到發問,摸樣俊美勝過在場絕大多數人的禦劍青年心中生出一絲不忍,但一番權衡之後,他還是如實回稟道“此次濁氣本就源自於幽海,因此幽海的形勢也最為嚴峻;至於東戎之地,較之北穹恐怕也相差無幾,隻是時間早晚罷了。”
聞聽此言,尊者的表情尚未有何變換,圍在他身後的一眾弟子中,卻已有人搶先哀號出聲。
“此非天意乎?”
隻聽一位背生雙翅的鷹眼長者悲愴大哭道“皆因我等術士貪圖壽元,不惜逆天修術,這才惹得老天降罰,賜下這滔滔濁氣,所為乃是限我等修為、折我等壽元呀!”
此一聲哀歎之下,不少人皆受其感染,嗚呼之聲頓時此起彼伏,不絕於耳。
卻有一名身材頎長、淩空而立的儒雅男子高聲引亢,強行打斷悲哭哀嚎不止的幾名同門,待所有人噤聲之後,他方才望向前方那位始終未曾轉身的尊者背影,不無恭敬地道“師尊,弟子心中始終有一事未曾放下,還請師尊明示。您前日同七師弟與那空、虛二族聚議歸來後,據七師弟所言,空、虛二族所麵臨的處境與本族相差不多,可這濁氣來得委實詭異,而首次亮相又是在我凡族所轄的幽海一陸。師尊當真能夠斷言,這一切並非是空、虛二族聯合弄出的手段?”
此言一出,原本還怨天艾地的一眾弟子們,神情不由全都為之一滯,齊齊將目光投向那眾望所歸的長髯尊者。
可身為師長本該為眾弟子授業解惑的尊者卻遲遲沒有回應,反而是先前那名禦劍男子再度開口,回應道“李師兄適才所言,亦是師尊先前所慮,隻不過,事實確並非如此。此次濁氣侵襲之地,並不僅限於我凡族三陸,空族的西羌、桐江,虛族的南野、秋淵,如今俱已淪為濁氣肆虐之地。師尊早前也曾對此有所懷疑,遂與我分頭前往四陸查證,方知空、虛二族如今所麵臨的形勢,並不比我凡族樂觀。”
聞此鑿鑿之言,眾弟子再一次陷入死寂,值此無助絕望之際,得知素來與之對立的其餘兩族全都難逃此劫,他們當真不知是該稍覺安慰還是更加沮喪。
良久,終是有人承受不了這昆侖金頂的壓抑氛圍,悲愴地慟哭出聲。
“嗚呼哀哉,此真乃末日之浩劫也!可笑我等術士終究不過螻蟻,逆天修術亦不過竊得百餘壽元,縱有一身驚天動地的神通,又豈可與上天相抗乎?”
在這一哭聲帶動下,眾弟子再難壓抑心中惶恐,紛紛哀語,整個昆侖金頂為此籠罩上厚厚的一層愁雲慘霧。
“夠了!”
雷霆之音倏然炸響,霎時間眾弟子一齊噤聲,愁雲立消慘霧頓散。
自始至終不動如山的尊者終於轉過了身子,一對深深凹陷的眼眸中精光四射,所過之處眾人無不埋首,待到所有人都垂首反省,他方才出言叱責道“似爾等這般呼天搶地、怨天尤人,莫非便有法子渡過這場天地浩劫?為師平時是如何告誡爾等的?唯存星火、亦可燎原!爾等有誰放在了心上?”
眾弟子深覺慚愧,無一人敢抬首正視其目光,隻聽尊者語重心長地繼續道“何況凡人皆有一死,我等術士亦不過窺破天機,多竊得數百歲光陰罷了。且那濁氣隻損修為,與性命卻無害,我等至多不過是荒廢修行、折損壽元,如此又何來末日之說?”
長髯尊者一番話訓畢,袍袖一揮,不理會眾人,率先向著昆侖金頂落去,眾弟子則紛紛跟上,爭著搶著出言認錯,再無人垂頭喪氣,師徒一群人圍坐在山巔一塊巨石之上,開始探討起對策來。
“師尊,此次除了聽天由命之外,莫非真的就再無他法了麼?”
問話的是先前那位李姓儒雅男子,不難看出他在這一眾弟子中頗具威望,或許正是為了維持他的這種威望,他才迫不及待地問出了眼下所有人最關心的話題。此話一經他問出,所有人再次將目光投向了尊者,個個都露出一臉期待的神情。
眾望所歸的尊者輕撫著被罡風吹散的顎下長髯,長長地舒了口氣,良久,他才開口道“有道是天無絕人之路,出路並非沒有,無外乎取舍之道,另外也要大費些周章,不知族人們是否願意……”
聽到長者說還有出路,眾弟子眼前皆為之一亮,像是溺水之人抓到了最後一根稻草,當下便有幾位急性子的異口同聲地發問道“什麼出路?”
尊者並未立即回答,而是抬起頭望向遠方夜空中黑漆漆的雲層,眼中神色變幻莫測,最後索性合上了雙目,才終於張口吐出一字。
“遷!”
“遷?”
眾弟子不解,立即就有人問道“師尊,韓師兄方才已經言明,就連空、虛二族之地也已為濁氣所侵,這天下七陸皆無幸免,不知我等還能遷往何處?”
“汝等有所不知。”尊者雙目微闔,緩緩道“此方天地除七陸之外,尚有兩處洞天存在。一曰天府,位於九霄之上,一曰地心,位於九幽之下。此二處洞天非但疆域遼闊,靈氣充沛,且遠離地表、隔絕七陸,濁氣定然無從入侵,我凡族若得遷入其中一處,便可安然避此浩劫。”
片刻前還萎靡哀歎的幾名弟子聽到尊者此言,頓時如獲大赦,果真是天無絕人之路,隻是尚未待他們表露出欣喜,卻聽那名麵相儒雅的李姓弟子皺眉問道“師尊既早知有此二處洞天,為何一直未曾聽您提起?若是早些告知族人,我等也好早做舉遷之準備。”
尊者卻再沒有答話,閉著雙眼默不作聲起來。他先前一番話分明給所有人都帶來了曙光和希望,可他臉上的表情卻依舊凝重不減絲毫。
“韓師弟,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眼下之局既然有法可解,為何師尊還是這副神色?”
李姓儒雅男子似乎極為了解尊者的脾性,知他不願說話時,無論誰如何詢問,也絕不會再多言一字,因此便直接將突破口調轉向了先前那名禦劍青年。
韓姓青年盤膝坐在尊者身側,他先是側目望了一眼緘口不語的師尊,而後方才轉向問話的李姓師兄,擠出一個苦澀笑容,他輕聲應道“師兄有所不知,知曉這天府地心所在的,並不止師尊一人,空、虛二族的尊者,同樣知曉此事。”
眾弟子聽聞此消息瞬間便炸開了鍋,昆侖之巔立即響起一陣嘩然。
“空虛二族也知道天府地心?”
“那我們還等什麼?若是晚了,被他們捷足先登占了兩處洞天,我凡族豈非會釀成滅族之禍?”
“是呀,這空、虛二族可不會安什麼好心,若是被他們搶了先機,是絕無可能再容納我等的!”
“師尊,那天府地心的入口在何處,不如我們現在就啟程去將它給占了!”
“言之有理,師尊,那入口在何處呀?”
一時間群情激憤,可無論他們如何聒噪,長髯尊者卻仿佛老僧入定一般,始終不發一言。
“諸位師兄弟,大家稍安勿躁,先聽七師弟把話說完。”李姓儒雅男子再度喝止眾人,而後帶頭將目光投向那名在眾同門中威望顯然並不及他的韓姓青年。
弟子中排行第七的韓姓青年感激地朝前者點了點頭,繼續道“七此次陪同師尊前往與空、虛二族尊者會麵,探明此次濁氣侵襲已讓三族術士全都麵臨滅頂之災後,兩位尊者才終於放下芥蒂,與師尊聯手施展神遊太虛的神通,一起尋覓適宜遷居之地,這才探知天府、地心兩處洞天的存在。隻可惜無論三位尊者如何努力,卻再也尋不到第三處洞天,想來是這片天地間已再無可容人之所。”
他一段話尚未說完,就有人搶著問道“不知那天府地心的入口究竟位於何處?”
脾性極好的韓姓青年並未介意這位急性同門的打斷,搖頭應道“此二處洞天並不與七陸中任何一陸連通,因此並無入口,若要進入其中,唯有強行開辟通道。隻是此等工程絕非易事,須由三位歸墣境術士合力施為,所以大家無需著急會被他族捷足先登,因為放眼天地間,隻有三族尊者達到了歸墣境界,少了其中任何一人,都絕對無法開辟通道。是以,三位尊者已經約定,將於十日之後,在三族交界的青海雷池合力開辟通道。”
眾人這才恍然,一顆顆懸著的心頓時放下不少,卻還是那名李姓儒雅男子問道“那想必師尊心中所憂,便是三族如何分配兩處洞天的難題吧?”
尊者聞言,睜開眼讚賞地看了他一眼,韓姓青年亦由衷佩服道“師兄慧眼,師尊確實是為此事憂心。”
“哈哈哈哈。”
眾弟子中,一位身材異常魁梧的光頭大漢大笑著起身,單手在自己那光溜溜的腦袋上來回摩挲兩下,爽朗笑道“師尊,這有何難?”
“哦?”尊者沒有搭理他,反倒是對誰都是一副和善麵孔的韓姓青年轉動目光,望向光頭男子,拱手道“原來是九師弟,不知九師弟有何高見,七且聆指教。”
光頭大漢聞言也不客氣,吐氣如雷、聲洪若鐘的開口道“當今天下,雖是三族並立,但若論實力,我凡族毫無疑問穩居第一,便是師尊神通,亦是當之無愧的天地間第一人。且不論其他,單說天下七陸,我凡族獨占其三,空、虛二族對此素來有怨,卻從不敢過分造次!如今既有兩處洞天,我凡族理應首選其一,量他二族敢有妄語不成?”
“不錯,熊九言之有理!”
光頭大漢剛剛敘述完畢,弟子中立即便有人附和道“我凡族聲勢最盛,化外術士的數量亦是最多,且占一處洞天,留下另一處予二族自行權衡,有何不可!”
一時間,眾弟子中不少人都對此安排紛紛表示讚同,除去尊者之外,唯有韓、李兩位弟子尚未表態。
卻見尊者終於睜眼望向那名李姓儒雅青年,語氣平淡,他問道“李元,你是為師首徒,以你之見,熊九他所言如何?”
喚作李元的儒雅男子不敢怠慢,躬身應道“弟子以為,九師弟方才所言固然在理,若隻是平常利益得失,自可如此處置。隻是此次濁氣侵襲非同小可,乃是關乎凡、空、虛三族術士生死存亡之大事,我凡族若依舊霸道行事,必定引得空虛二族聯手拚死相抗,實不可取。”
尊者聞言又一次露出讚賞的目光,也不去理會其他人的議論,再問道“那你可有何破局良策?”
“弟子以為,當搶先聯合二族之一,排擠另一族。論實力,我凡族最為雄厚,論神通,師尊乃是當之無愧的天地間第一人,空、虛二族當不會拒絕與本族合作才是,甚至還會搶著拉攏本族。”
神通術法甲天下的凡族至尊讚許地點了點頭,順手從懷中取出一黑一紅兩份錦卷,道“汝之所料分毫不差。此次為師與空虛二尊者會麵結束不久,於歸途中便接連收到了兩份盟書。紅色這卷是空族尊者邀為師與他結盟,於十日後的雷池之會助其擊殺虛族尊者,而後共分天府地心;黑色這卷則來自虛族尊者,內容也大致相同。你不妨再說說,為師該接受哪份盟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