疆南魂!
土地是農民的情人,豐收是農民的財富。農民肩挑日月,手轉乾坤,一輩子與土地打交道,對土地充滿著眷戀。
每每看到農民耕耘著賴以生存的土地,看到他們任勞任怨勞作的身影,閔浩然就想起父母褲管卷到膝蓋頂烈日的情景。
父親一天不到地裡轉一圈,看一眼,心裡就不踏實,覺得少了點什麼,吃不下飯睡不著覺。不管地裡有活沒活,父親每天總要手搭把鐵鍬到地裡轉轉,就像照顧繈褓中的嬰兒,生怕地裡有個頭疼腦熱,這鏟鏟那削削,就盼個豐收。
小時不懂事時問母親自己從哪裡來的,母親就說是地裡種出來的。母親說的是玩笑話,可現在想想也對。哪個人不是地裡種出來的,哪個不是吃五穀雜糧在生存,離開了土地,誰還能生存在這個世界上,祖祖輩輩不都是因土地而不斷繁衍生息的麼。
農忙時節又開始了,各鄉在籌劃播種春麥。
地裡,老百姓正忙著起埂,地已經翻耕平整完了,隻待播種。在播種前,每一至兩畝要以埂相隔,便於澆水。
疆南屬於平原,地塊是平平整整一畦一畦的,一畦基本上30畝,地勢略有落差,不起埂相隔,澆水時就會一頭有水一頭沒水。
畦邊便是大路,用以機械和驢馬車行走,新疆的機械化比內地有的地方早些,犁地、播種、打藥、收割都是機械化。
路的邊上一排排白楊高聳入雲。白楊下麵,農民利用空閒之地種了苜蓿,苜蓿地裡長有蒲公英。三三兩兩的婦女、也有城裡人拖家帶口的蹲在地裡拔苜蓿苗、挖蒲公英做菜吃。勤快點的會多采些蒲公英晾乾泡水喝,說是可以清熱解毒、消腫散結、利尿通淋、活血化瘀。
苜蓿可以鮮做,也可以用來包餃子、下麵條,味道鮮美,是人們非常喜歡的佳肴,也可以洗淨後擠成團狀,放在冰箱隨時用來做菜。
······
“今年,我們要從地裡做文章,讓老百姓增收致富。有一個項目想在我們鄉進行試點。這個項目呢,是在麥子地裡套種大蒜。這個大蒜種子啊,是從美國進口的,產量非常高,其生命周期和麥子十分吻合,一同播種一同施肥一同澆水,大蒜成熟後有老板來收購。我想就在十一村試點,套種一千畝,我們和專家算了一下,套種成功的話,每畝可增收1000元。”鄉裡搶種大會上,鄉黨委書記湯江北用一口流利的維語安排工作。
湯江北的父親是革命軍人,母親是土爾扈特族,哥哥娶了個維吾爾族姑娘,妹妹嫁給維吾爾族小夥,其本人娶了個回族女孩,是典型的“民族團結之家”。所以,湯江北說得一口地道的維語。
其母先祖土爾扈特部落有段悲壯的東歸故事。
土爾扈特是我國蒙古族中一個古老的部落,明朝後期受到準噶爾部的欺淩。
十七世紀初,為了躲避準噶爾部的威脅,蒙古厄魯特部四衛拉特之一的土爾扈特人移牧荒無人跡、尚未屬沙俄領土的伏爾加河下遊一帶,開始了新的生活,曆時近二百年。
進入十八世紀,強大起來的沙俄勢力向南擴張,對土爾扈特人進行殘酷的奴役和壓迫,並誘迫他們脫離中國,歸順沙俄。由於土爾扈特人的英勇反抗,沙俄始終沒有得逞。
為了控製土爾扈特人,沙俄征調大批的土爾扈特人征戰他國,數以萬計的土爾扈特人喪生戰場。
不堪忍受沙俄帝國的種族滅絕政策,土爾扈特人曆經數年準備,於公元一七七一年一月十五日,在民族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在年輕勇敢的土爾扈特首領渥巴錫的率領下起義抗俄,回歸祖國。
渥巴錫率領二十四萬族人,踏上了艱難險阻的東歸旅程,俄羅斯女皇葉卡捷琳娜二世聞訊後立即派出大批哥薩克騎兵進行追擊和阻截。
渥巴錫和他的族人曆經七個月,曆儘艱險,跋涉萬裡,喋血苦戰,九死一生,出發時的二十四萬族人,回歸祖國懷抱者不足七萬,完成了人類曆史上最後一次悲壯的民族大遷徙。
閔浩然有些想不通,既然項目這麼好,為什麼要套種呢,成片種不行麼?閔浩然用肩膀聳了聳旁邊的十一村書記達吾提·吾斯曼,達吾提笑而不語。
閔浩然對鄉裡的農業也不太懂,既然鄉裡主要領導安排了,那就認真抓好落實。閔浩然每天帶著英爾古麗蹲在十一村,從犁地、平土、起埂、晾墑、播種、鋪膜、澆水,都按照鄉的要求盯緊落實,生怕有一絲絲閃失。
英爾古麗經常打著父母的名義邀請閔浩然到家裡去吃飯。隻要閔浩然答應去,英爾古麗就像小燕子一樣高興的在閔浩然麵前搖一下脖子,或扭下腰,以維吾爾族特有的方式表示歡迎。一來二去,閔浩然與英爾古麗家慢慢熟絡起來,便尊稱英爾古麗的父母“阿塔、阿納”。
“英爾古麗,你看,這些苗好像不對。”閔浩然有天走到地中間查看蒜苗長勢,察覺不對。
“怎麼不對?”英爾古麗朝著閔浩然指的方向看去。為弄清楚,兩人同時走向指著的地方,蹲下來細看。
“你看,這個蒜種發的苗和路頭上地裡的蒜苗不一樣,有點像麥苗。”閔浩然環顧腳下的蒜苗,站起來用腳踢了踢。
“還真是,我們其它地方再看看,是不是農民種錯了。”
英爾古麗也覺得奇怪,與閔浩然一同走向更裡的地塊。
看了幾塊條田,都是一樣。閔浩然把村支書達吾提叫到地裡,問他怎麼回事,達吾提膽怯的低頭不語。
“到底怎麼回事,這個蒜種子可是六百多一公斤買來的,怎麼變成麥子了?難道你把蒜種吃了不成?我看你這個村支書是不想當了,你不說清楚,我現在就提請鄉黨委免了你。”閔浩然看到達吾提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衝著達吾提吼了起來。
“閔書記,小小的一件事,肚子不要脹嘛。大蒜嘛樣子的工程,排擋子的事情麼有,地頭上領導看,地中間的嘛不來。”達吾提當了多年的支部書記,老油條子一個,配合鄉裡弄虛作假輕車熟路、司空見慣。見閔浩然窮追不舍,便隨意搪塞起來。
“這是個很好的項目,種好了,每畝可增收一千元,會議你沒參加嗎?”閔浩然沒想到一個村支部書記不想著怎麼為民著想,反而明知故為,無所謂的不以為然。
“閔書記,這是鄉裡的作秀呢,大蒜批得(成熟)老板的麼有。去年白菜的套種嘛哈馬斯爛在地裡,老百姓的孜洋(損失)大的很。”達吾提狡辯道。
十一村的村民聽從鄉裡安排,去年在麥子地裡套種白菜。白菜種子也是從鄉裡高價買來的,到白菜爛了也沒見到有人來收購,村民也無奈。
今年再讓村民套種大蒜,怎麼做工作村民也不同意。可鄉裡下達了指標,達吾提也沒辦法,隻好想了這麼個辦法,與村民一起‘糊弄’鄉裡。
“白菜賣不掉鄉裡不想辦法嗎,不追究責任嗎?”閔浩然詫異地看著達吾提。
“唔jooo(歎詞),追責?追誰的責。鄉黨委書記,還是鄉長?這些工作都是他們安排的。”達吾提對閔浩然提的這個問題覺得好笑。
“那為什麼還要這樣乾?”閔浩然當然不明白裡麵的行道。
“閔書記,實話的說吧。這個蒜種子六百多一公斤?有這麼貴的種子嗎?再說,村裡也好,鄉裡也好,在算增收上隻是好有個由頭。這些年嘛大家碼加(都)看透了。”達吾提歪著腦袋痞子一樣應答著。
“那老百姓不是損失大麼,買那麼貴的種子不種。”閔浩然覺得自己和達吾提像是兩個世界的人,認知不在一條線上,說話不在一個頻道上。
“老百姓的不種孜洋麼有,種了大蒜孜洋大,不信你看,大蒜批得收購的人不來,又會爛在地裡頭。村集體掏的種子錢,不用老百姓掏。”
達吾提心裡清楚,即要讓老百姓不受損失,也要執行鄉裡的安排,隻有腦瓜子‘活’點,否則他這個村支書乾不久,要麼被村民轟下去,要麼被鄉黨委免掉。可村支書是塊‘肥肉’,舍不得放棄,也隻有采取不是辦法的辦法。
“你這樣胡整就不怕鄉裡追你的責?”閔浩然納悶地問道。閔浩然就不明白,地是農民自己的地,為什麼鄉裡這樣橫加乾涉。就算引導,也要讓百姓有實惠啊。
“鄉裡領導比你我都明白。”達吾提撕下一片報紙,卷起莫合煙點上,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來。一股嗆鼻的煙味加上達吾提的口氣味,熏得閔浩然想吐。
閔浩然見與達吾提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叫上英爾古麗回鄉裡,把此事給湯江北彙報,看有沒有補救的可能。令閔浩然沒想到的是,彙報完後,湯江北隻是說了聲知道了。
“閔書記,您也彆太在意,在鄉裡荒唐的事多了去了,你以後就會知道的。去我家吧,我媽媽做了抓飯,你去嘗嘗,很好吃的。”英爾古麗見閔浩然從湯江北辦公室垂頭喪氣的出來,無精打采,便上前寬慰。
麥麥提江愛喝點酒,閔浩然順便在街上買了一瓶伊犁老窖,與英爾古麗去了她家,他也想借點酒消消愁。
吃完抓飯後,閔浩然與麥麥提江就著抓飯肉,還有幾碟涼菜和花生米喝起了悶酒。疆南的習慣是先吃飯後喝酒。
六月的疆南天黑的慢。喝完酒後,閔浩然想在地頭上走走,他看到地裡的莊稼心裡親切。
見閔浩然出門往地裡走去,英爾古麗跟了上去。此時的夕陽像個放大的蛋黃,英爾古麗的臉蛋被陽光映得能捏出水來。
“閔書記,你熱麼,我看你額頭上好多汗珠。”英爾古麗說著便從口袋掏出巾紙幫閔浩然擦拭。閔浩然有點醉意,但也不好拒絕英爾古麗的好意。
“我給你講個笑話吧。”英爾古麗見閔浩然還是悶悶不樂,有意逗他。
“有一個鄉領導,下村時就給村裡的小巴郎子(男孩子)發糖吃,同時叮囑小巴郎子,看到白色的車子來叫他一聲,他就在路邊的樹底下睡覺。他聽到小巴郎子喊他,就知道白色的車子來,便在渠溝裡打個滾,再在頭上揚一把塵土,把自己打扮得灰頭土臉,湊到車跟前去打招呼。”英爾古麗邊說邊模仿打滾,樣子雖然滑稽,但閔浩然不為所動,怎麼也開心不起來。
“為什麼這樣做呢。”閔浩然心不在焉地問道。閔浩然還在想著大蒜的事。他想不明白的是,他向湯江北彙報時,湯江北居然沒有什麼反應,深不可測的‘泰然處之’了。
英爾古麗的笑話也沒引起他多少注意。笑話畢竟是個笑話,也許是在糟蹋某個人呢,他不相信現實生活中還有這樣的人。
“嗬嗬,不懂了吧。白色的車子鄉裡隻有鄉黨委書記、鄉長有坐,他這麼做是做給領導看的,看到他一身土,領導就會認為他工作很認真,很勤奮,很接地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