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乃’!”
“我奶早死了。再說她活著的時候也隻上山拾過柴,從來沒打過牛啊?”
“照我說的詞念!”呂管家有點上火,命令道。
“那,那好吧!”
呂管家把“吾乃中州嵩嶽金鐘罩鐵布衫隔山打死牛神拳張也”這句台詞重複了十多遍,都是沒聽過不懂意思的生詞,鄭恩隻能在自己的知識範圍聽聲蒙音,結果不是說成“五奶有病腿腫賣布衫隔天大牛吃樹葉……”,就是說成“沒奶做粥娃不喝,隔天找牛擠奶拉稀肚子漲……”不是去字加字就是改字走音,連字數也沒有一次念對的。
呂管家惱羞成怒,正要動家法,“董榨油”擺擺手製止了他。
“董榨油”本根據鄭恩不識字,見識少的特點,與呂管家攪儘腦汁編好了嚴密的圈套,打算以戲班子缺角,讓鄭恩當一個俠客打擂的串角添添熱鬨為名,哄鄭恩進城上擂台;待上台後假戲真做,再把鄭恩打死立威。這會兒見鄭恩憨傻得難以配合,想到有呂管家在場主持,隻要鄭恩上台就能奪命,便決定乾脆把這些拐彎都省了。
功勞是上司的,錯誤下屬背鍋,本是二人商量後“董榨油”敲定的角本,“董榨油”想推翻,當然要找呂管家的錯。
他攔住呂管家,開口訓道“這孩子從小在莊稼地長大,到咱這又沒出過油坊,懂什麼?彆什麼演出了,串戲了,角兒了,他能聽得懂嗎?動作那麼難,他能學得會嗎?句子那麼長,他怎麼能記住?”
“恭請老爺訓教!”呂管家急忙怒臉轉笑,躬身請“董榨油”指示。
“他除了乾活吃飯睡覺,彆的一竅不通,說話就得順著他。你說串戲、角兒他不懂,說讓他上台乾活,他能不懂嗎?武功架勢他學不會,那就省了嘛!詞他記不住,那就改簡單些嘛!人們看戲,不過找個樂子,能逗笑就好,那麼認真做什麼?彆難為孩子,我看著怪心疼的!”
本來是二人設定的圈套,商量好的台詞動作,呂管家照角本上演,卻被“董榨油”埋怨一頭疙瘩,心裡確實憋屈上火。但上司永遠正確,他隻能自己認錯“是,老爺說的是,請老爺具體指教?”
“你在場指揮著,隻要哄他上台,他想跑也跑不了,那麼囉嗦乾什麼?”呂管家對“董榨油”的潛台詞心中明了,卻假裝糊塗,虛心地請示著。
“董榨油”毫不客氣,居高臨下地指揮道“名字稱號你先介紹,他上台後你說聲‘歡迎壯士參賽’,讓他回句‘江湖俠客’不就算報了名號了嗎?”
“一句頂一萬句!還是老爺高,高,實在的高!”心中怪氣,臉上還得笑,呂管家酸溜溜地拍罷馬屁,轉身直腰,交差似的向鄭恩說道“老爺讓你上戲台乾活,這懂嗎?”
“懂。”
“老爺說的‘江湖俠客’,記住了嗎?”
呂管家剛被“董榨油”埋怨“囉嗦”,心裡有氣,有意照本宣科,應付差事。
‘江湖俠客’四字是讓鄭恩報的名號,若與剛才學詞的事聯係起來,也應該是很明確的,但鄭恩頭腦簡單,思維是一條道,隻與呂管家上一句“上戲台乾活”聯係起來,以為‘江湖俠客’就是讓他乾的活,回道“漿糊瞎嗑?是搗漿糊、瞎嘮嗑嗎?地裡活、油坊活我都會乾,這活我怕乾不好啊!老爺,跟我一起乾活的小六子彆看乾活力氣小,搗漿糊、瞎嘮嗑嘴可巧呢,還是讓他去吧!”
“選著你,是對你的重用,彆不知好歹!”呂管家以為是鄭恩有意打岔,把對“董榨油”的一肚子氣也轉嫁過來,加在鄭恩身上,厲聲訓道。
鄭恩嚇得一哆嗦,急忙表態“老爺叫我乾什麼活我就乾什麼活,叫我去‘搗漿糊’我就去‘搗漿糊’,叫我去‘瞎嘮嗑’我就去‘瞎嘮嗑’。”
“不是搗漿糊、瞎嘮嗑,是‘江湖俠客’!不用‘搗’,不用‘嘮’!”呂管家氣得快哭了。
“不用搗,不用嘮,隻漿糊,隻瞎嗑,漿糊瞎嗑、漿糊瞎嗑……”鄭恩費力地糾正著,強記著。
“不是‘漿糊瞎嗑’,是‘江湖俠客’!你耳朵塞驢毛了?”呂管家捋胳膊又要打,“董榨油”又瞪眼攔住了他。
“傻人都強,惹毛了,他驢尥蹶子,死活不配合,事就不好辦了!”“董榨油”心中這麼琢磨,臉上卻笑嗬嗬的向呂管家道“好了好了,‘漿糊瞎嗑’就‘漿糊瞎嗑’吧!這孩子多乖,記性也好,隻是京話差了點,與你的口音對不著!彆難為他了,我看著心疼!”轉臉向鄭恩笑嗬嗬地說道“你儘管去乾活,隻記住‘漿糊瞎嗑’就可!”
“老爺放心,我記住了,我一定乾好活!”
“還有,不管對方怎麼‘搗’怎麼‘嗑’,你都不準下台!影響演出,觀眾不滿意,我可是要重罰的!”“董榨油”怕他不死就跑,強調道。
“什麼時候下來呢?”放工開飯是打工仔的頭等大事,鄭恩當然要問。
“董榨油”自然不便明說“打死了,不會動了下來”,蒙哄他道“該下來的時候自有人叫你,你就彆管了!”
“董榨油”說著,命丫環拿給鄭恩一套武士衣裝,讓他穿了,像送兒子相親似的上下端祥好久,方情深深意長長地說道“人是衣裳,馬是鞍妝,穿上這新衣服,威風多了,漂亮多了!今個你出出頭,露露麵,說不定哪家小姐就相中了呢!小子,你真有福啊!記住我的話,好好乾活!今個你若是乾得好,這套衣服就獎給你了!”說罷,上前愛撫地拍拍鄭恩肩膀,慈祥地鼓勵道“上台後要挺胸昂首,晃膀子邁大步,有點英雄豪傑的樣子。你代表董家莊,沒點範兒,我也臉上無光!彆拘束,放鬆點,精神點!去吧!”
“董榨油”把送人去死說得送女婿入洞房似的,呂管家雖說心理承受力極強,也不由得像突然吞了塊冰似的,心裡有些發涼。
鄭恩平時聽話慣了,主家叫乾什麼就乾什麼,何況活這麼輕鬆,乾得好還獎一套新衣裳?遂謝過“董榨油”,笑嘻嘻地穿了衣裳,隨呂管家來到了院子裡早已套好的大車旁。
鄭恩隻坐過拉花生、芝麻的車,還是趴在堆著貨物的車頂上,晃晃悠悠,一不小心就會被顛下來。轎車是主子坐的,是有錢人坐的,他一次也沒坐過。呂管家讓他上車,他還以為是讓他坐在車頂上,抬腿就往上爬。
“下來,坐裡邊!”呂管家扯腿把他拉下,推進了車門。
鄭恩見讓他坐在轎車裡邊,有些受寵若驚,擔心地問道“坐這裡邊扣工錢不?”
“扣什麼?這是給你準備的專車!”呂管家陰陽怪氣地回道。
沒練過一天武功,甚至連架也沒打過,卻被譽為拳王、俠客哄上擂台乾打擂的活,這送命的事,讓人想想便渾身直打哆嗦,鄭恩卻被蒙在鼓裡,像是被招了附馬似的咧著嘴直樂。
他心裡念道著“真沒想到,‘搗漿糊瞎嘮嗑’能有這麼好的待遇,給新衣穿,還專車送,以後我可得跟小六子好好學學!”想到自己嘴拙舌笨,句子長點就記不住,念不好,害得老爺親自縮詞,還親自教,更覺得對不起老爺“董榨油”。
車到油坊門口,他很想向工友們炫耀炫耀,順便談談感悟。他悄悄將車簾打開一道縫,希望著有工友在路邊看到他。可工友們還沒起床,一個也看不到。
他感到有些遺憾,情不自禁地默默念叨著“兄弟們啊,你們沒想到吧?老爺說我平時乾活賣力,表現好,專給我找個輕活,讓我今天上戲台與人搗漿糊,瞎嘮嗑。我說不會,管家就親自教;管家教的我學不會,老爺不僅不發火,還將詞減少,並且親自教!臨走還發了一套新衣服,還派專車讓我坐。老爺真是太好了!你們以後可彆再說老爺摳唆了,凶惡了,你們彆再叫老爺外號‘董榨油’了!叫什麼呢?叫董香油,董燒酒、董大肉、董大餅、董油條、董燒雞……”
他肚子餓了,迷迷糊糊中想的全是自認為天下最好的吃喝!
欲知後事,請看下回發飆的“擂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