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離拍了拍他臂膀道“且不說沒有箭簇和羽翎的箭,射出去不僅準度不夠,殺傷力也不大。就算找到替代之物,隻要敵人有近前的機會,就是一場慘烈的敗局。“
這句話讓原本燃起希望的郭副將又頹然起來。
“恕末將直言,那將軍從這些講木匠的書中又看出什麼呢?”
她卷起書冊,微笑道“弓月城內有機關師麼?”
武嫣雖然受了些驚嚇,加之邊境天寒地凍,卻還是披著一件狼毛鬥篷隨宋將軍來到守護著弓月城的兩道銅牆鐵壁之一的北甕城。
若不是親眼所見,她簡直不敢相信眼前這全身木質、高逾九丈的鳳鳥形龐然大物,便是敵人最為畏懼的寶物——百步飛鴻。城下的雪坡掠過一道黑影,宋離道“是突厥人的斥候,日夜逡巡在附近,不僅窺伺著我軍的一舉一動,想必也在暗中觀察著百步飛鴻。”
兩名士兵正在搖動推杆,一連串的機栝運轉之聲,宋離拉弓引箭,將一隻飛羽箭射了出去,箭簇斜釘入雪坡,那毛氈帽縮了回去。
“宋將軍為什麼不乾脆殺了他呢?省得他回去通風報信!”武嫣憤憤跺腳。
宋離搖了搖頭,對兩名搖杆兵士道“準備好了麼?”
“馬上就好,將軍。”兵士們運力更盛,武嫣聽到有流水聲從腳下一湧而上,那一刹那,像是有什麼機關被撥動,木質箭簇從巨鳥的雙翼直直噴出,竟在百步之遙的雪地上留下密密麻麻的針眼。
那突厥斥候跳起來,朝著營地狼狽逃竄。
武嫣恍然大悟,連看女將軍的眼神都滿帶著仰慕,“原來你留他性命,是為了讓他轉述百步飛鴻有多麼的厲害,這樣敵軍就不敢輕舉妄動了!”
“不僅如此,百步飛鴻也確實不停地在進行修複和改進。另外兩架百步飛鴻也在郭副將的督促下努力籌建,我想,機關術不僅解決了人手不足的問題,因為隻需要兩人便能輕鬆操控百步飛鴻。木羽箭也能成為臨時可替代的武器,最主要的一點,敵人無法靠近城池,隻要等到方將軍的三萬援兵,我們就有擊退突厥人的希望。”
“怪不得刺客說內應的目標是在百步飛鴻。”武嫣抬起頭“宋將軍,你說內奸會被安插在什麼地方呢?”
這也是宋離所憂心的問題,一直蹲下身子細心揣摩的冬嬋,突然道“奴婢很想請教宋將軍一個問題。”
宋離道”嗯,但說無妨。“
冬嬋道”木羽箭是以人力來驅動的麼?“
宋離見她撫摸搖杆,搖頭道”當然不是,搖杆隻是為了觸動機關,真正把木羽箭源源不斷地灌輸進百步飛鴻的內部,並作為驅動力的是……“
她話未說完,一名兵士跑來,抱拳道“將軍,方才有西坊的百姓來報案,說是自家的孩子失蹤了。屬下問她為何不去縣府擊鼓,她說已經兩天都沒找到,情急之下隻能來軍營求助。”
弓月令的臉紅了紅,儘力解釋”縣府已經派巡防營的人馬挨家挨戶搜查了兩天,可就是奇了怪了,娃娃又不會出城,怎麼就是找不到呢?“
說著又咳喘起來,一旁的青衫男子抖出幾粒丸藥,他顫抖著吞下,這才臉色稍緩。
宋離問道“巡防營、軍營,還有甕城可曾查過?”
”這個……下官不知。“弓月令慚愧道。
她下令讓兵士通知郭副將搜查巡防營、軍營,一定要找到幼童下落。秉承著身為縣府父母官,更應該為民解憂的原則,弓月令也下令徹查縣府,萬不能在戰前造成城內恐慌。
接下來就是武嫣所問的內奸可能潛伏在哪的問題,宋離方才轉過身,兩名推動輪軸的兵士弓著腰,不知道在做什麼。
“怎麼回事?”宋離問道。
“稟將軍,軸承突然卡住了。”身材稍微低矮的兵士從木齒輪中鑽出來,“您看這個。”
宋離接過,這是一塊墨綠色的軟皮,手感粘稠,她湊近鼻間嗅了嗅,臉色陡變。
“這是羊皮,但上麵的黏液分辨不出是什麼。把此物黏在輪軸,一時半刻不會顯現出問題,一旦兵刃交接之時,卻關乎弓月城所有人的性命。”
兩名士兵麵容驚懼,一同檢查其他輪軸是否也有相同的革皮。
副將郭巡趕來後,一聽說此事,黑著臉叫來守衛,挨個訊問。
宋離凝視著他的背影,把他喚來道“郭副將如何看待內奸之事呢?”
郭巡垂頭想了一陣,再抬起頭時,語調堅定“內奸不可能是值守。以末將來看,從掃雪的雜役兵、檢修百步飛鴻的機關師,再到送飯的士兵親眷,皆有靠近百步飛鴻的可能。內奸不會明目張膽的暴露自己的身份,凡是越不起眼之人,嫌疑反而越大。”
宋離茫然看了看在場之人“機關師、雜役兵、探親的家眷。”
“還有縣令大人和他的兩名賓客。”
郭巡道“末將最近常見縣令大人來甕城慰問,身邊永遠跟隨著慕藥師和莫先生。”
弓月令臉色煞白,連喘數聲,順了好一會兒氣才解釋道”將軍是知道的,弓月城實在太小,朝廷隻給縣府配了一名文史官,凡是有關將士們的口糧補給、武器、棉衣等物,皆得由下官親自探訪再從府裡調撥。近日氣候越發寒涼,下官多跑了幾遍,記錄所要補充的棉衣件數,故而常常被郭將軍看到。“
“而莫文萊……”他轉向盤腿坐在地上畫畫的書生,皺了皺眉毛。
“莫先生是下官最為欣賞的士子,雖一身才華不得施展,卻從不怨天尤人。他一旦動筆,除非畫完這百步飛鴻,否則任何人都乾擾不了他。”
莫文萊咬著狼毫,仿若置身仙境,似乎對內奸之事一無所知。
但眾人的議論,他或多或少也聽進去一些,當下不悅道“慕藥師也常出入甕城,我說各位怎麼不懷疑他?”
一直幫著弓月令順氣的慕藥師,溫言解釋道“將軍知道,甕城內的大部分士兵都受了傷,天寒地凍,疼痛雖有所緩解,但若不妥善處理,拖久了傷口潰爛恐危及全身。寰宇身為醫者,照顧傷兵本就是分內之責。”
宋離憂極反笑“這樣看來,大家都有嫌疑。”
郭巡眸光一亮,“以末將來看,不如從巡防營調撥出一隊人手,緊密監視百步飛鴻,隻要有人敢動手腳,就立即拘捕起他。”
武嫣抱住宋離手臂,“宋將軍,本郡主認為,敵人不敢露出馬腳,反而捉不到內奸,不是麼?”
宋離拍了拍她手掌“內奸在暗,我們在明,大戰在即,內奸不能不捉,但守城之任乃重中之重。不能以百步飛鴻作為誘餌而出現任何差錯。所以,我同意郭副將的建議,從巡防營增援人手,若是內奸現身最好,若他不肯現身,我們隻有等。”
武嫣泄了氣,冬嬋凝視著執畫筆左右擺動的莫文萊,有一種不好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