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轍之盈翼!
半年前,正午,宮門內
許盈盈第一次入宮,腳下著力跟上步履匆忙的師父鳳逍遙,兩個眼珠根本沒打算收斂地上下左右地到處看。
“這皇宮,好大呀。”她壓抑著內心的雀躍,悄悄對身邊的師兄說,“這皇宮的地磚上,有雕花咯。”
“你看了也彆說出來。這裡可不比以往的高門大戶,不可隨便說道。”三師兄叮囑。
一身男子裝扮的許盈盈,故意隨著自己的服飾,學著士族的禮貌,做了個回複“是在下唐突了。”說完,她喜滋滋地又笑了。
鳳逍遙一行五人,保持半射地的分寸,跟著腳步輕盈的邱敬邱公公來到暖閣的大回廊前。眾人這一路氣提丹田,走的緊張,此時住了腳步反覺得更加緊張。
因暖閣偏在禁苑的東南側,沿著內圍宮牆一路走來,周遭的一切始終是死一般的靜,來去大小太監,更是悄無聲息,讓不習慣這種靜的幾個徒弟,莫名提了心。
規格不大的暖閣,在前朝隻是在冬季,心思到了,皇帝偶爾拉扯上內臣到這裡,說是品茶下棋,實則談些機密,因為暖閣有個內室,且整體非常密閉。
到了李乾這朝,他怕冷,不上朝的日子,要麼在後宮消遣,要麼就將通透的偏殿、上書房放一邊,而跑進暖閣裡點上佛香、看書,儘管很多時候,不是冬季。因此,通往暖閣的這條路,也由先前的草草清掃,變成了現在日漸光亮可鑒。
“鳳大醫官,請稍等。”邱敬立在回廊前,改用鳳逍遙曾經的職位稱呼他,這更加讓久居山野林間的他,多了份忐忑。
一身素麻灰袍子裝扮的鳳逍遙,旋即低頭斂氣、躬身下拜,跟隨的四人也緊跟學樣、立刻下拜。為了這些規矩,他們在鳳燕山莊,練習很多遍。
邱敬進入暖閣許久,內外依舊不聞半點生息,好像時間在這裡是最不值得的東西,隨手丟出去,便是一個時辰。等的不耐煩的許盈盈,悄悄側臉,繼續東看看、西瞧瞧,她覺得此生就這麼一回能走進皇宮的,斷不能錯過任何稀罕。
遠遠看見一群小太監的身後,有黑色袍服晃動,一個中等身量、玉麵寬額,穿著窄袖秀金服的男人,腳步生風,疾步走來。因隻他一個人沒戴官帽、頭盔而顯得特彆,加上絲毫不亂的一頭黑發仿佛一頂帽子般濃密,頂上隻插著根素金簪,在陽光下閃著暗色的華彩。
“師兄快看,走過來的那人,不是太監唉,是這裡的帶刀侍衛吧?”許盈盈靠向師兄,興奮地低聲說,“這人,是不是忘了戴帽子出門?這殿前禮儀,,,”
比許盈盈大三歲的四師兄,順著抬頭瞄了一眼,低頭說“這侍衛,個子不高啊?”
鳳逍遙舉起手臂,用袖子掩著嘴,低聲告誡,“休要多言!”
又跪了半個時辰,暖閣高大窄瘦的大門開了,適才那個英風俊雅的帶刀侍衛從暖閣裡抬腳一步跨出,身後跟著略矮他兩寸的邱敬。他二人在門邊,頭接頭地低語兩句,邱敬走了過來。
“鳳大醫官,久等了,聖上有請。”
鳳逍遙再次著力掃視了板正的邱公公,一個相熟的老人兒,依舊戴著多年不改的麵具、完全看不出喜怒哀樂,這讓鳳逍遙更加心裡沒底。
“皇宮真不是人呆的地方!”他內心暗暗叫苦,從容起身。
“煩勞邱公公帶路,我這幾個徒弟,不通禮數,恐驚擾聖駕,還是先留在外麵吧。”
“嗯。”邱敬用相熟彼此的“嗯”來緩解麵前的慌張,並習慣性地直視遠處的宮牆,對著空氣隨便說了句,“那都起來吧。”
他二人走後,幾個人才從地上默默起身。
“哎呦,我這膝蓋都沒知覺了。”許盈盈嬌俏地小聲對師兄們抱怨。
“媽呀,師父看著倒是一點不疼的哩。”望著師父的背影,她補充道。
“師父,很緊張。”四師兄伸手扶了身邊站立不穩的許盈盈,壓低嗓音說。
沒走多遠的邱敬,回身輕輕咳嗽一聲,以示警戒,唬得幾人,立刻縮身斂息站立。
侍立不久的許盈盈,左右看看身邊一動不動的師兄們,然後歪著腦袋、百無聊賴地抬眼,看向暖閣的廊柱和雕梁畫棟的紋飾。
視線移到雕花大門的時候,正好與那個不戴頭盔的帶刀侍衛,四目相撞,他刻板的威嚴,嚇得她急忙將眼神閃避,好像這樣能讓身體躲開迎麵撲來的利爪一般。
突然,許盈盈一愣,又將視線快速移回去,逐漸瞪圓了眼睛、直愣愣地看向那個一臉肅殺、直視自己的帶刀侍衛。
“大哥哥?是他,上官翼!”她喜氣盈腮,心內感慨,“哎呀呀,大哥哥穿成這樣,可真是,好看的一下子認不出、一輩子忘不掉啊!”
當年上官翼捏著許盈盈的臂膀說,小豆子太文弱了,男孩子要多吃點,鳳師父武功不錯的,你也跟著認真學些傍身的本事。
想到這裡,許盈盈竭力拉長身形,微微張著垂珠小嘴,將嬌俏的鼻頭、潤白的麵容正對著依舊表情嚴肅的帶刀侍衛,“大哥哥可還記得我呀?”她內心急切地想著,身邊四師兄看著直視暖閣大門處的許盈盈,焦急地拉了一下她的袖角,“快低頭!”
就這樣在廊前又矗了一個時辰,仍然聽不到房內的任何動靜,許盈盈卻變得異常安靜,不似先前東張西望,隻是不住地用眼角看向上官翼黑色袍服的一角——真的是太巧了,竟能在這皇宮禁苑裡,遇到了“大哥哥“。
世間的“太巧了”,其實並不多見。
身在其中的人,永遠將這種“太巧了”,看做是彼此的緣分使然,來愉悅自己。
此刻的許盈盈,便是。
她被這突如其來的“太巧了”弄得心境活泛、喜不自矜,嘴角眼稍帶著壓不住的笑意。這一切,立在門外的上官翼全無察覺,但門內暗影裡,倒是看得真切。
門聲響處,邱敬和鳳逍遙出來了。
鳳逍遙的文士帽,被汗水殷出一圈深色,邁出門檻後微風過處他才意識到,忙抬手拭汗。走在前麵的邱敬扭頭對他說,“今天開始,你們幾個就在後麵的偏房住下。詳的,你叮囑下去。這是上官侍衛。”說罷,他語氣一放,熟絡地抬手示意上官翼,“勞煩帶他們去認個路,彆走亂了出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