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轍之盈翼!
戌時,書樓,內室
“你醒啦?”
是柳公子的聲音,完全癱軟無力的許盈盈,恢複意識的第一句,便是在陌生人麵前的擔憂。
“我,我有沒有,亂說話?”
“沒有。小姐不要驚慌。我這書樓並無閒雜人等,我擔心,,,所以,我,,,”看著床上的許盈盈慌張畏縮的雙眼,仿佛一隻無處躲藏的小貓,蒼白的麵容底色襯著因高熱而燒成朱砂色的雙唇,不知道怎麼了,讓一直在假裝的柳繼,莫名結巴起來。
知道寒戰即將到來,許盈盈慌忙打斷,“真是給柳公子添麻煩了。我在此處會多有不便,可否懇請公子送我去城西的百源堂?”
柳繼聽明白她在帝京城的落腳點,便內心一快,立刻起身準備去叫車馬,並回頭指了指羅漢床內側的一套小衣,說道“小姐,這是家中婢女的,若不嫌棄就先將就一下。”
說完,他拱手草草行禮,不顧身體搖晃的許盈盈,雙唇莫名突然儘失血色地衝他一抿,便大步走到門外,回手關上房門。
帝京的秋季,是爽然的高天淡雲,午後的一場雨更是洗刷了空氣中最後的一抹夏熱,帶著綠葉氣的細風拂麵,卻讓門外的柳繼,內心反而翻騰起煩躁。
他看著樓下小院裡空無一人,正想喊了門房過來,卻怎麼也揮之不去方才眼角瞥到的許盈盈,不自覺地憑著武人的能力,察覺窗格裡傳來“呃”的一聲,便再無生息。
停了兩個呼吸,耐不住內心好奇,柳繼拎了半新的袍服,轉身折返去叩門。
羅漢床邊的許盈盈,蜷成一個熟蝦子一般,不停地打著哆嗦,隻有拖在被子外麵的頭發,提示著吃驚的柳繼,這是個女人,快死了。
局麵又一次完全不在自己的預期和掌控,這讓柳繼暗暗握拳、心生煩躁,說話的音色一改方才的鎮定。“小姐,你,你要怎麼了?”
說完,他便開始盤算起來
這女人今天不會死在我家裡吧?
報官的時候,我要怎麼解釋,才能撇清關係?
這事情日後傳到軍營裡,要如何應對,才不落下尋常人的口舌輕賤?
愣在原地的柳繼,看著許盈盈在冰冷中不停打顫,無聲地支撐著最後的意識,他手足無措地開始懊悔。
今天中午,自己太過衝動、或者說太過激動,弄成現在這樣,很像濕手抓了麵粉。後來,因為擔心這女人再次轉醒而假寐觀察周遭,從而發現什麼讓她起疑的異樣,自己又吩咐小廝常興,讓成媽和一乾女仆先不要過來書樓走動、查看,隻留下門房和他自己。
畢竟一個半死的女人,他還是完全能對付的,當時他是這麼想的。
戰場上,柳繼見過很多死人。
不過那些都是男人們的硬傷,空氣中能送來各種血腥和惡臭。
傷者也幾乎都是一樣的——流完了血之後昏睡,要麼能醒來,接著假裝鬆快地說說笑笑打發時間;要麼就一直再沒醒過來,然後被人抬走埋掉。
許盈盈在昏迷之前,用儘量清楚的言語,說出最後一句話。
“柳公子,留我一個人就好,無礙的。”
想不出更好的對策,柳繼隻能先走一步看一步。
起碼,他不能讓這女人,先死!不知道為什麼,他的意識裡,就是不願意這個女人死了,而上官翼還活著。
想到自己的計劃,柳繼迅速從煩躁變到冷漠。他走到床邊,用兩個手指背探了探許盈盈的額頭,和剛才相反,此時這女人的額頭,濕冷的仿佛一塊寒冰。
沒有多想,柳繼將昏迷中的許盈盈扶起,聽著她的牙齒打架的“咯咯”聲,伸手抽開她紗衣的飄帶、中衣的係繩以及粘濕的小衣。
他,並未借機查看女人的身體,之前沒有看過彆的女人的,此刻也不想看這個女人的。
這種寒冷、癱軟、瀕死的身體,他有著一種不忍。——逐漸消逝的生息,由活人變成死人的過程,和曾經垂死的自己一樣,讓生命倍增敬畏,使得這副肉身所承載的一切,都那麼讓人珍視而不能褻瀆。
柳繼很專業的將許盈盈俯臥,從背後幫她將小衣替換好。
他曾無意間瞥見戰地的醫女,那個快死的舒大夫,就是這樣被她的師兄,換了貼身的小衣,在她臨死前。
想到舒大夫,柳繼內心閃現著各種死人的麵孔——包括他的母親,覃氏。
柳繼最後看到的覃氏,便是眼下和許盈盈類似的瀕死。母親的手和臉,也是這樣,開始變成寒冰,任憑他在一旁的嘶叫和哭喊,也不曾恢複半點溫暖。
心中的複仇火焰騰生翻滾,他扶正許盈盈,扣上衣帶,整理好小衣之後,看著女人的中衣和紗裙,不耐煩地扔在了一邊。
先這樣吧!
柳繼正這麼想著,發現許盈盈連咯咯作響的牙齒打架都沒有了,涼透了一般,軟在錦被上一動不動。再次吃驚的他,忙上前探了探她的鼻息,又摸了摸脖頸處的脈搏。隻有這裡的跳動,能證明,眼前這是個“活物”!
大概是因為第一次伺候柔軟的女人,又或者是計劃落空之際再次摸到了脈搏,讓憐憫和憤恨交織起來,柳繼將死人一般的許盈盈,裹在一床乾燥的錦被裡,順勢抱在懷裡,內心真切地想,千萬不能死!
原以為自己內心隻有恨意,對上官謙、對上官翼、對他的這個侍妾,乃至對整個世界。
但是,當他冒冒失失地將倒在小巷的許盈盈抱進書樓,他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就從先前的滿是殺意,變成了此刻這副情場老手一般的憐香惜玉。
不過,柳繼仍然嫌棄許盈盈的,擔心錦被外她的任何觸碰到自己,他用手指尖朝外側推開她全無支撐的頭,連著上麵的頭發一並倒向外側而不會沾染到自己。
但是他的手臂,卻不自覺地默默感知了錦被裡,柔軟的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