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繼說完,嗬嗬地笑出了聲。
他縮起一條腿,將手搭在膝頭,第一次愉快而放肆地扭臉直視著身邊的許盈盈。
她一臉愧疚之色、微紅的麵頰上虛汗粘著鬢邊的頭發,蒼白細膩的膚色襯得兩道爽利的眉毛,仿佛遠山在望地找尋發際線,皺著眉心、眼中點點殘淚、雙唇毫無血色的乾澀著。
這是一種柳繼無力承受的嬌弱和柔美,這麼近距離地體會,更讓他心旌蕩漾地完全不能把持。
因為這樣的神思,讓柳繼的情毒,發作起來完全是迅即而瀕死。
許盈盈,第一次麵對一個男人在用極度的含情脈脈欣賞自己,突然心裡慌亂起來,跪在柳繼的對麵正不知道如何應對,卻見端坐的柳繼嘴角還掛牽著淺淺的笑意,看向自己的雙眼卻突然向上一滑,還不等她反應過來,柳繼仰頭朝床沿倒去,渾身發著熱,就像個軟掉的糖麵人兒一般,癱倒下去。
聽到柳繼的後腦磕在床沿的一聲悶響,許盈盈才收回局促地身心,驚呼一聲,“柳繼”,立刻伸手去護他的頭。
但是柳繼的身體太沉,反而讓完全撐不住的許盈盈,跟著他的上半身一起向左,重重地倒向腳踏。
許盈盈隻本能抱緊柳繼,手背砸在腳踏邊的木頭上,生疼,而柳繼緊抓自己腹部的手臂,膈到了她酸疼的肋骨和漲發的胸。
全副傾倒在這個看似陌生的男人身上,透著彼此輕薄的夏衣,許盈盈再次感受到柳繼堅實的骨骼和異常的火燙,記憶的瞬間竟然將此刻慌亂的她,拉回到春藥那晚,柳繼完全沒有經驗的動作上。
她莫名微張開嘴,看著手臂上緊閉雙眼的柳繼,吃驚於自己方才的走神,忍不住心亂跳不已。
對著柳繼的耳邊呼喚全無反應,許盈盈上前用左手抬起柳繼滾燙的頭,抽出被壓在下麵的右手臂,整理好衣衫、赤腳奔到門外,對著廊下正低低聊天的靈兒和阿珠喊“快去叫幾個人進來。”
眾人將柳繼安頓好,因為有常興這樣的男仆在臥房裡,慶兒將紗帳放下一半,跪坐在裡麵的許盈盈已不再慌亂,手撫在柳繼的肩頭,神色如臨大敵般的嚴峻,看向麵前神色張亂的幾個人。
“柳大人一早得了急症,先對外隻說是舊疾複發,我會請人來一起診治方可確定,是否有疫病的可能。所以這幾日,不得隨意進出這間大臥房,大家都明白了嗎?”
眾人,眼看一臉嚴肅的許盈盈,都知道事情嚴重了,紛紛低頭相互看了看而不敢說話。
許盈盈和上官翼都明白,研製情毒之人,必然出自宮廷,而且手段狠毒,為了這個原因,他們始終不讓更多的人,知道此事。
此刻,許盈盈隻能假托可能是疫病,為的是讓眾人先避諱而緘默其口,不會對外聲張此事。
她繼續吩咐眾人,即刻打掃內外房舍,上香日夜供奉神佛,並讓阿珠和小嬰兒單獨在小臥房起居,不是哺乳不得擅自進入大臥房。因為擔心外人進出,所以許盈盈說,先不要請奶娘、她自己奶孩子。
“靈兒取來了筆墨,我要寫信。慶兒,去準備柳公子的幾件小衣。今日我便是再次叮囑,切記這幾日不可議論柳大人生病之事,忌諱觸怒神佛、將罪柳宅上下!”許盈盈想到情毒,便語氣冷酷起來。
柳繼在虛弱裡,隱約能聽到許盈盈的聲音,在說著小嬰兒,大人生病這幾個字,心裡再次翻湧,還來不及羨慕幻境中許盈盈已經做了自己的家主夫人,便呻吟著,氣絕了。
撫著柳繼的許盈盈,眼見著他抽了一下便再無任何,忍著內心的慌張,等著下人們都下去了,立刻伸手去掐人中,著急地眼淚,止不住落下。
常興拿著封好的書信,飛跑去了百源堂,不多時,帶著三師兄,來到柳宅的大臥房廊下。
這時候的柳繼,隻穿著小衣,雙眼微睜,無力的喘著氣,一身的汗水遠看仿佛一具浸泡的屍體。許盈盈跪坐在他身旁,用小銀湯勺將清水一點點送進柳繼的口中。
看到三師兄走來,她麵容凝重地低聲說,“三師兄來的正好,大概情況信裡你也知道了,趕緊,幫柳大人更衣,他不多時要發寒症。”
收拾妥當,她對三師兄低語,“他清醒之後,切莫讓他注意到我。”
三師兄點頭,然後三指搭脈,隻片刻便也額頭冒汗、眉頭一陣緊蹙,說道,這毒,真是陰狠啊。
許盈盈立在他身後,快速說著“柳繼不比我,是個自我意識非常強的人,執念太重,這個時候反而是最為致命;能熬過寒毒發作,我們再做計算。”
話音剛落,柳繼動了一下頭,呻吟著逐漸恢複了意識,睜開眼睛兩邊張望,旋即看向正在診脈的三師兄。“是三師傅啊,打擾你來府上出診,實在,,,。”他正要起身被三師兄按住肩頭,送回枕上。
“柳大人,無須多禮。接下來的話,你務必要認真記下。”三師兄急忙打斷他。
“盈盈,她還好嗎?”
“柳大人,你中的是情毒,這毒發作起來非常煎熬且凶險。如果你能不動用心念,才可暫時無礙,我會幫你解毒,但如果你不能把持心念,任由性情,你可能有性命之憂。”
“好,我聽你的。盈盈在嗎?”
三師兄發現,果然是不太配合的病人,旋即淡淡地說,“她去看孩子了。”
“哦,很好啊。”柳繼欣慰地閉上眼睛,斷斷續續地說,“告訴她,隻要她能好好活著,我一點怨恨也沒有的。我現在心裡終於能放輕……”還沒說完,他突然握緊雙拳,臉色灰白,渾身開始顫抖,“好冷。”他掙紮了幾下,再度昏了過去。
躲在帳幔後的許盈盈,這時捂著突突跳的心口,走出來,看著三師兄,眼神裡詢問,他脈象如何?
“你都聽到了,他意念太強烈,我一時間還找不到應對的辦法。”三師兄蹙眉看向許盈盈。“不過,我倒很有興致,留下來應對一二。”
“這毒,如何來曆?”三師兄上次就想問,許盈盈不讓問。
許盈盈低眉遮掩,並不著急回答,先行了拜謝大禮,被三師兄上前攔住,低聲繼續說道,“真的,這帝京,你也隻能叫我過來吧!你這月子裡,不可太過操勞、熬夜。”
許久,許盈盈看著柳繼逐漸癱軟的手,才走過去、坐在他身邊,探頭直視三師兄,說道,“師兄,問你件事情。”
“什麼?”三師兄察覺她表情異樣,明顯不似剛進來時,因為焦急柳繼的病情而顯露的擔憂,和因為自己的失誤而導致柳繼中毒的懊惱。
“二師兄,你知道,他在帝京的什麼地方?”
三師兄身體向圈椅的後靠一縮,許盈盈分明聽到他喉間在倒吸冷氣。“你怎麼突然問這個?”
許盈盈不說話,將目光滑向柳繼蒼白的顴骨,低眉尬尷地笑了,“這不是俗稱的,‘病急亂投醫’?想著帝京裡,要是再多一個鳳燕的人手,更穩妥些。”
“我那年研習藥理,不太敢分心太多。而且一直喜歡在藥堂後麵的小室裡獨處的二師兄,天階都幾乎不下來,我一年裡也難得能見到兩三次,要不是每年祭祖、守訓戒,我們大家都忽略了這個二師兄的。之後也是聽筱宗師兄說,他跟著師娘到了帝京,就再沒回來。”三師兄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讓許盈盈加深了她的猜測。——二師兄有事瞞著鳳燕,而三師兄略微知道些,但不確切。
三師兄將雙手放在膝頭,看似在沉思的突然停住了話頭,良久,三師兄才開口道,“師父和師娘囑咐,讓大家就當老二死掉了,從此不能再提及,具體我也不是很清楚。”
“哦,那就算了,當我沒有問過。”許盈盈展顏輕鬆地說道。
她不想太早攪擾三師兄她壓根沒有把握的猜測,所以打算先暫時不做深探。稍後,她認真看向三師兄,補充道,“師兄,信你燒了嗎?”
三師兄點點頭,許盈盈繼續說,“柳繼中毒之事,和上次我叮囑你的一樣,千萬不可和任何人說起。這毒如此凶險,想必製度之人,也是個陰狠之極的。我不想你,也有傷害。”
許盈盈當時這麼說,是真心這樣想的。
多年後,她慶幸自己當時的這個叮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