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睡?”
“哦。”
“那我,”柳繼吞咽了一下帶著血腥的咽喉,便起身從剛才的井水桶裡取了些井水喝下,然後重新坐在床邊,回頭看著床裡麵的許盈盈。“那我和你說說,我小時候的事情吧?”
“可以啊。”
“嗯,從哪裡開始說呢?你知道我母親是怎麼死的嗎?”
“大概知道些,不過,,,”
“你想說,我們兩家有誤會,是嗎?”
“是。”許盈盈小心地說,側臉看著已經躺倒的柳繼,發現他也睜著眼睛,仰麵看著房梁。
“那年我八歲,正在花園裡和兩個小丫頭玩躲貓貓,我想躲到一個她們找不到的地方,於是一路飛跑進正廳,心想這下子,不會再有人找到我啦,因為我父親的正廳她們不允許去的。”
“當我跑進去的時候,看到上官謙,站在我母親麵前,他手裡的劍插進我母親的胸口。母親就那樣跪著,雙手握著劍,默默看著我,默默歪向一邊、倒在地上。我父親在他身後大喝一聲,‘你給我滾!’然後,,,”
柳繼在錦被裡默默握著拳頭,停住了,“然後我們就看著那個上官謙,大步流星地走了。”
“過了二年,父親也病逝了,我是獨子,父親為官清廉,他走了家裡沒了多少積蓄,治病也用了很多銀錢,最後的俸祿打發了下人們所剩不多,就是成媽和我,相依為命。然後,為了繼續學堂的費用,我們四處借錢、賣掉了老宅和田產,在借錢、在學堂的那些年,我們看儘人間白眼,後來一文錢都不剩了,學堂要趕走我們,我隻好先去從軍,求學堂繼續留下成媽做雜役,畢竟這樣我二人,都可以有口飯吃。”
許盈盈緩緩側身,看著柳繼平靜地敘述著,發現,他的憤怒少了很多。
“所以我在軍隊,對敵人一直狠辣無比,隻要遇到了,不論是衝殺還是暗殺,要麼一刀劈死我,否則就是被我一刀斃命。因為這些人的死,死去的各種哀嚎和扭曲,略略能撫平我年少的不平。我原來以為,我這輩子,就是注定這樣度過了。”
說到這裡,柳繼甜甜地乾笑起來。“但是,我遇到了你,竟然還有了馨兒,我自己都沒發現,彆人期盼的妻兒家事,我那麼容易就得到了。”
“以後為了馨兒,放下吧。”許盈盈將手放在兩人之間,閉上了眼睛,輕輕說。
“好。我聽你的。”
說到自己“突如其來”的心滿意足,柳繼感到一陣燥熱,在紗被裡動了一下,碰到了許盈盈的右手,他鬥著膽子順勢握住,握到了又突然擔心許盈盈氣惱,就空心握著而沒有握緊。
那紗被裡柔軟的小手,不縮也不伸,就那麼駐在他的手心。
柳繼麵容浮笑,伸出自己的右手、枕在腦後,接著說,“這,大概就是你適才說的,命!說出來我自己也莫名其妙,我曾經有很多機會可以殺了你,但是,後來越來越做不到。”
“經常是你隨便地看了我一眼,就能像烙鐵一樣,能整晚整晚的印在我的腦子裡。”說著,柳繼握緊錦被裡的那隻手,許盈盈仍然閉著眼睛,嘴角浮著些羞意。
“女人,大概有把水做的刀,能砍殺一切憤怒。”柳繼微微搖了一下許盈盈的手,“你知道嗎?讓我最想死的,就是看到你留給鄭大掌櫃的信,當時我恨不能用刀,砍了我自己才解氣。”
“瞎說!”許盈盈一語雙關。
“真的!”柳繼半晌才明白許盈盈的意思,無聲地笑了起來。
“以前在兵營裡,有時候聽他們說女人的事,我都不屑地笑笑,他們都說,你還小,不懂。”
“確實,現在仍然不懂。”柳繼看向暗影裡的許盈盈,發現她衝著自己側身躺著,已經睡著了,均勻的呼吸,能送來臉側秀發的微微香氣。他盯著窗格子,那裡透過來的月光,一條條的、筆直的,照著地磚。
卯時不到,多年積習而慣性地意識轉醒,柳繼隱約聞到一陣女人的發香。
他猛地睜眼,看到眼前熟睡的許盈盈。二十多年裡,這是他第二次,在清晨的灰白色裡,看著俗常所說的“枕邊人”。
這次,他還是不習慣地先吃了驚,和上次一樣,立刻睜大雙眼、半欠起身。
隻是上次,這個潤白如玉的許盈盈,衣衫不整地蜷縮在儘可能遠的床腳,眼含淚水地望著自己。而這次,她的右手,不再是被自己攢得發青,而是安然地搭在枕邊,幾根頭發落在指間,反襯的小手,紅潤細膩。
柳繼耳邊再次響起“我留下”三個字,不禁咧嘴無聲地笑起來。——隻要你永遠這樣泰然,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昨晚,因為講了太多傷感的過往,讓疲憊的兩人,累到各自癱軟著、睡著了。
這會兒,柳繼歡喜地定睛端詳旁側的許盈盈,柔軟而溫熱,他一時間反而縮回自己不敢觸碰。因為,在紗被之下,她和自己一樣,彼此拘謹著,仍然是兩根筷子一般,直直地躺著,中間的空餘,還能睡個小馨兒。
看到這裡,他潤了一下嘴唇,低頭笑了。
因為對彼此的身體,熟悉又陌生,柳繼周身酥癢起來,他急忙壓製猛跳的欲望,轉身向著床外,隔著紗被捂著下邊,心內咒罵,“媽的,老實點兒!”
看了眼青白的窗格,他輕輕掀了紗被,左手繼續捂著,躬身準備起床,一眼便看到腳踏上的兩雙鞋,柳繼又一次咧了嘴、滿足而笑。
就在這時,撐在身旁的右手,被身後一隻溫熱柔軟的小手,按住。
“來吧。”許盈盈歪頭在枕上,靜靜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