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同時提醒他,彼此的基本禮數。於是,他乾著臉、含著淚,問道“現在,我應該如何稱呼你呀?”說完,他縮回雙手、扭臉走到窗邊,用衣袖擦乾自己的淚水。
許盈盈聽到他語氣平複起來,也拿著手裡的茶巾抹乾淨眼淚,回身走去茶爐邊,深深地艱難吸氣、緩緩吐氣,然後低頭調製茶湯。
“還是叫我,盈盈。可以的。”
半晌,她幽幽地問,“當年讓你到了南益便立刻書信報平安,為何遲遲不見你的書信?”她是明知故問的,隻是此刻腦子裡找不到言語,隻這個突然跳出來,便開口問了。
上官翼已經落了座,單手擱在桌麵上,看著自己袖子上和手臂上的兩處淚痕,說,“我希望那時候的你,一直在等我的信,而有個活下去的理由。”
窗外的和煦日光,曬不化幾堆積雪,反而逐漸在寒冷裡越發沒了氣力,隻剩迎接晚霞的紅彤彤,算是給了冬日最後一抹暖意,窗紙隨之也由刺目的透亮,變成了柔和的荷花色。
上官翼問明白許盈盈對鄧公公的疑慮之後,便明白,因何許盈盈務必要他今日前來。
“你是說,你在鳳燕山莊,並沒有查出什麼不妥?”他探身低語。
“是,所以中毒之事,我擔心是,,,那人的意思。”許盈盈說著,下巴一抬、臉衝著皇宮的方向示意。她沒有意識到,柳繼喜歡用這個動作。
上官翼沉聲道,“我不日會請詔入宮,如果,,,”
許盈盈慌忙打斷他,“大哥哥,先按兵不動吧,我們。”
“不行!”上官翼忽地起身,立在窗口,看向皇宮的方向,“如果不弄明白,日後你我就這樣日日懸心地活著嗎?”
許盈盈挑著眉毛,反詰,“弄明白了又怎樣?就可以從此太平了嘛。”
“起碼,知道如何應對!”
“應對?應對他,我們已經成了現在……”許盈盈語音跑了調子,而不說了。
“現在的我們,也挺好的。”上官翼說著謊,讓許盈盈無言以對。
他二人,一時間都盯著桌上的茶盞裡嫋嫋餘溫。
許盈盈看向走到窗邊的上官翼,他以往顯示謙恭而略略含胸的側影依舊,讓她想起當年在刑部大獄裡的樣子——在危難的臨淵前,他那份獨有的堅毅。
她疼惜地輕聲道,“好吧,大哥哥自己看情況把握分寸。現在,不比當年了。”
上官翼微蹙眉頭,扭頭看向許盈盈,但後者並未接著說下去,她知道,以上官翼的洞察力,不消她多言,見了李乾便知一二。
進了房間逐漸和暖之後,上官翼開了小窗。
此刻看著窗口開始投進來的緋紅,許盈盈知道時間不早了。她緩緩起身,目光中泛著依依不舍,走到椅邊拿起鬥篷,準備離開了。
上官翼伸手接過許盈盈的鬥篷,分量有些壓手,他更加確信,柳繼待她不薄,心安的同時,內心無限惆悵。
為了掩飾失落,他走到許盈盈身後,將鬥篷張開、幫她攏上。看著許盈盈立在自己對麵畢恭畢敬、低頭係著紫色大緞帶,上官翼遂收住方才的話頭,假意輕鬆道,“行呐,你放心吧。”
又問“你,出門這麼久,不要緊嗎?”他始終刻意繞開提及柳繼。
“還好。”許盈盈輕快地回複,低頭看向上官翼的腰帶。
這時她才明白,為什麼初見上官翼的瞬間,她會覺得異樣的淒楚。
這腰帶裡束著的衣服,比這個時節裡任何一個帝京男子,都單薄太多了。內心再次泛起酸澀,許盈盈直接伸手捏著上官翼的手臂上,用力感知著棉服的厚度、確認了自己的判斷。
“大哥哥這棉服,太單薄了,下次我帶兩件冬衣來。”
“不必了,我不,,,”上官翼本來想說,我不穿彆人的衣服。但是看到許盈盈抬眼看向自己的眼神裡全是心疼,他咽下哽在半中間的話語,直接改口說了個突然想起來的由頭。
“我回了南益,也用不上的。”
許盈盈低頭不語,快走到門口,她才回身,問出了她一直在想的問題。
“你,日後,不打算回帝京了嗎?”
“是。”
聽到上官翼回答地異常果決,許盈盈知道,他如以往,內心有了盤算而不說。
“南益州,就那麼好嗎?”她停了片刻,仍然忍不住,幽怨地問。
“嗯。”
上官翼來帝京之前,便決定,不和任何人講太多,關於自己對南益、對過往、對帝京的所有想法,包括一會兒他要去見麵的堂弟,上官逖。
聽出上官翼依舊簡短作答,許盈盈明白,上官翼顧及眼下自己的身份,不想讓她再參與到他的生活裡,太多。於是,她攏了攏披風,反而刻意嬌憨起來。
“那你怎的,還不娶妻安家?”
上官翼被她問的一時語塞,背著手、低頭微微一笑。
“你快回家吧!”語氣是瞬間回到了從前,但現實又急急拉回了他們。
他們都收了笑意,不再言語。上官翼伸出左手指向門邊,示意許盈盈先走。
二人一旦不再談論鄧公公,空氣中就顯得無比尷尬,說出每一句,都很擔心,不知道說在哪個點上,又會弄傷彼此,而小心翼翼。
走到視線全黑的樓梯口,望著曾經許盈盈說害怕滾下去的梯級,上官翼搶了一步走到前麵。
看到他這樣走在自己前麵,許盈盈突然好想從後麵拉住他,就此像石頭人一般,永遠立在這裡。
但是,上官翼在前麵,一步步穩穩地下著梯級,說,你扶著我的肩。
“還好,不用了。”許盈盈立刻收了幻覺,簡短地回複。
上官翼扶著許盈盈上了馬車,看著車輪開始轉動,便回身跨進百源堂,走向三師兄的小藥堂。
許盈盈,還是不舍地用指尖挑起車帷縫隙,看著上官翼轉身走開的背影,她和之前一樣,要用力記住他。
但是,這一眼卻讓她,心頭莫名一緊,因為麵頰微黑、身形瘦削、低頭走開的那個瞬間,是如此的熟悉——這身影,家裡也有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