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翼走過來,毫不忌諱地拿出懷中的一方巾帕,放在宋勤的腳上,然後拿著她的腳一邊試探、轉動,一邊問,疼嗎?
突然摸到痛處,宋勤哇的一聲,大叫。
“你輕點!”她忍不住眼睛裡浮上了眼淚,“很疼的,好吧。”事後她怎麼都忘不掉上官翼的那雙手,隔著巾帕捏著她的腳。
上官翼手上輕了力道,低聲說,“腳背的筋,拉傷了。”他鬆開宋勤的右腳,輕輕放回地麵,依舊半跪在她麵前,手規矩地縮在膝頭,低頭想,“是掉下去的時候,弄傷的!”
他有些後悔,方才悄無聲息地蹲在洞邊、仿佛對待殺手那般,對待宋勤。
看著宋勤紅著臉,低頭不語,他也不問她來這裡要乾什麼,直接說道“這傷,要休息一個月的,不能落地走路。要麼,,”
上官翼正想說,此刻去叫來小雅照料她,讓阿臻去雇輛車,卻聽到宋勤突然鬥膽說,“大人你背我回家吧。”
“啊?”上官翼抬頭看向淚水在眼中打轉的宋勤,吃驚地完全說不出話來。
“我說過,你心裡隻有大人你一個人。”宋勤細長的眼角,淚水滾落,“此生隻求大人這一次,背我。”
上官翼背著宋勤朝小鳴身邊走去的時候,小雅正好立在井邊,吃驚地下巴幾乎脫落。
她,認識宋勤,從官媒離開那日,她悄悄去了宋家,在街邊看到過宋勤拉著弟弟,進出。
“大人,這是,,,”小雅跑上前,見一臉尷尬的上官翼,瞪了她一眼,便立刻收回話頭,跑去牽馬。
宋勤的包頭巾歪斜,一身的土,右腳捆著上官翼的巾帕,一言不發地緊緊摟著上官翼的脖頸,低頭不語。這讓小雅,看不出她是在高興,還是在傷心。
上官翼輕輕將宋勤放下,口中不住叮囑,“右腳不要落地,小雅過來,扶著她。”
他沒了身上的宋勤,瞬間輕鬆、利落地上了小鳴,正準備自己出門去雇車,卻聽到宋勤說,“你乾嘛去?”語氣讓院子裡包括阿臻在內的所有人一吃驚,包括宋勤自己。——好像,她做為妻子,尋常地問了這麼一句。
“給你雇車啊!”上官翼第一個反應過來,開始冷著臉說道。
“雇什麼車?我這腳放下來就越來越疼了,你送我回家便可,我家有藥水。”宋勤踮著腳,上前說道。
上官翼見她如此,隻能立刻下馬,一言不發,氣哼哼地一把抱起,將她放在馬鞍上,自己拉著韁繩,朝院門走去。身後的兩個婢女,對視了一下,捂著嘴,偷笑。
剛走出院門,宋勤在馬上說,“我這樣要掉下來的,你等等。”
上官翼不耐煩地回頭,見宋勤朝他伸出手,便隻能握著拳,將自己的手臂,遞給她。宋勤借力握著,將左腳找到馬鐙踩進去,起身借力讓右腳利落地跨過馬背,同時,她聽到上官翼再次叮囑,“小心點,腳不能用力!”
“大人,你不是不喜歡我嗎?”宋勤終於找到了機會,“嘴上這麼囉嗦,比我娘親,還煩!”
上官翼隻不理睬他,繼續拉著韁繩,朝宋石城的家走去。
宋勤見他不言語,便開始說起自己母親如何反對他們的婚事,自己又是怎麼和父親一起,反駁她,嘰嘰咕咕拉著瑣碎,獨獨不提及在教習廳挖洞的事情。
上官翼聽著口音和許盈盈完全不一樣的宋勤,卻有著和許盈盈一樣的秉性,拉著小鳴的手,骨節泛白。
快到的時候,突然看到在路邊吃早點的宋石在。他也沒想到,一大早看到侄女騎在上官翼的馬上,被人家牽著馬送回來,便立起身,先是睜大眼睛上下打量,然後早飯也不吃了,當街拍手大笑。
“哎呦,神仙眷侶啊!”
上官翼本來因為回憶而僵硬的麵容,一瞬間泛了紅,因為路人紛紛朝向他看。
宋勤看到牽馬的上官翼,耳朵都紅了,自己內心發笑,便落落大方立刻嗔怪,“叔父,這麼早就吃酒發瘋病啦!”
宋石在不等他二人反應,突然扭頭一路飛跑。
開始他二人還不知道他是要去乾什麼,隻對視了一下,發現對方的眼中也都是困惑。
結果,走到宋石城的家門口的小巷口,全明白了。——宋石在把宋家老小所有的人,全叫到門口,等著他二人過來。
上官翼後來問明白,宋勤當時是想挖個通往後山風淩洞的地道,將洞裡的冷風引入教習廳。
當時她想,反正聽父親說,上官翼這幾年可能都不打算住上官府,自己一腔春情無處發泄,乾脆挖個地道、打發時間。
誰知道,那天早上,被上官翼蹲守,等到了。
而婚後不久,宋勤便懷孕了,她的這個挖地道計劃便暫時擱淺,直到孩子出生之後半年多,她有一日看著教習廳散亂在小屏風後麵的地磚,又包了頭巾,跳進去、挖起來。
一個月後,上官翼在營房裡,突然來了個驚慌失措的衙役。
說是,府尹病了,衙役人手不足,一早有人報官,說在風淩洞口邊發現一具赤裸的女屍,讓他來軍營裡找人幫忙,去維護一下越聚越多的民眾。
沒等來人說完,上官翼已經原地跳起來,衝著老錢大叫,牽馬,自己衝進房內,取了佩刀和韁繩。看著他衝出營房的背影,原地立著的七八個人,個個微張這嘴巴,傻在日頭裡,然後相互看了半天,仍然彼此給不出任何解釋。
老錢第一個反應過來,也跑去馬棚牽了馬,並吩咐在場的人,都一起去看看。
風淩洞,有三個出入口。
洞裡常年寒冰一般,時常有大戶人家的仆人來取冰水,因此踩出了一條上山的路,通往北向的中洞。因為這裡入口最大,也有盛夏之時貪涼的人,一早帶著乾糧和孩子跑來閒坐一天。
來到南益州,上官翼仍然處於“上官家的魔咒”裡。
他的祖母、母親、前妻,都是早早便夭亡了,所以當他隻聽到“風淩洞”三個字,立刻眼前一陣發黑。
他想起前幾日,家裡挖出來的土,宋勤說,快挖到風淩洞了,所以地道裡很冷。
不知道是誰,在赤裸的女體上,蓋上自己的一件粗麻短衣,稍微遮蔽了一下,但遠遠看到俯臥在洞口的屍體,青白色,上官翼隻用力判斷著,這是宋勤的腿嗎?
圍成一個半圓的民眾,聽到馬蹄聲,猜到大概是官差過來了,分彆縮到兩邊、讓出中間的道路,這讓已經滾落下馬的上官翼,突然拉著小鳴的脖子,腳一陣陣地發軟。
在他身後感到的老錢,看著他如此,雖不知道緣由,卻感到心頭莫名地淒涼感。
“去,去看看,是不是宋勤。”上官翼低聲說道。
老錢沒有猶豫,他一路看上官翼飛跑,此刻終於明白。
查看了屍體的老錢,不等走過來,便衝著上官翼,用力擺手,上官翼這才為方才自己的神經兮兮,嘿嘿一笑。
“阿翼,你笑什麼?”上官翼拉著馬,正要轉身離開的時候,聽到身後的宋勤,在問他。
“看著你飛跑,我都來不及叫住你。”宋勤走到他身邊,埋怨道。
他愣怔地看向妻子,突然回身抱在馬鞍,淚水滾落。看著上官翼落淚,宋勤想到她曾經說過的話,“我會陪著你一起,慢慢填平你內心的所有溝壑。”
她上前拉住上官翼,不知道他因何如此,但看著中洞洞口上的三個大字“風淩洞”,內心突然明白了,摩挲著他的後背。
“看把你急的,我不是好好的嘛。”說完,宋勤也不知道為什麼,跟著哭了。
晚上,上官翼和她說了,魔咒的事情。
宋勤說,相士說過的,我日後是福大命大之人,你就放一萬個心,在肚子裡吧。
第二天一早,為了讓上官翼忘記往過,她突然和他說了初見上官翼之時,她的那個閃念。
“就是想騎小鳴,當時就是這個想法。”宋勤沒好意思說,是和上官翼一起騎馬飛跑。
上官翼自然不會認為她是為了讓自己開心、為了單獨騎小鳴而說謊,隻是想著之前倒是騎過的,後來看著她日常照料小鳴非常熟唸,也學著自己和小鳴說話,便說可以給你試試。
可見,上官翼在小雅之後,逐漸學著和這個世界,徹底和解了。
誰知,小鳴一早見宋勤跑過來,是一百個不樂意,在上官翼麵前不停抬後腿、尥蹶子,嚇得宋勤大叫。
上官翼立刻伸手搶了韁繩,攔腰抱住宋勤將她扛在肩上,讓她逃也似地下了馬,並第一次喝斥小鳴,這也讓小鳴不痛快,打著響鼻、來回跺前蹄。
不遠處立著的小雅,見他們三個這麼有趣,摸著懷孕四個多月的肚子,忍不住哈哈大笑。
阿臻在一旁戳她的臉,說,“彆笑這麼大聲,當心孩子。”其實,她是擔心大夫人宋勤不高興。
宋勤氣惱地紅著臉,借勢歪在上官翼胸前,拉著他的袖子,假裝受到了驚嚇。
“嚇人,嚇死人啦!小鳴是瘋了嗎?”說完,偷偷衝小雅一吐舌頭。因為小雅比她大好幾歲,暗地裡,她還叫過小雅,姐姐。
上官翼知道她是在小雅麵前故意這樣,輕輕拍她的頭,說,上官家的馬,認人。
為此,上官翼有一天牽著小鳴出門,之後小鳴產下一匹小公馬,取名“驍驍”,送給宋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