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想到這些,上官翼今日進宮,穿的是便服,而讓柳繼穿武將服。
他做好了準備,讓一切回到本來麵目如果當年自己的父親賭氣衝進柳宅,導致覃氏羞憤自儘,那麼今日他的決定,便是還柳繼一個正經的交代。
許盈盈還未看清,隻見上官翼飛身斜撲過來,而身穿盔甲的柳繼,正好扭頭看向立在門口的承千將軍,示意讓他過來警戒。
在許盈盈地驚呼聲中,聽到上官翼絲質的秋衣,發出碎裂之聲。一手張開、一手撐地而倒下的上官翼,完全將許盈盈,擋在身下。
鄧琪,眼見失手而驚恐地大睜雙眼,與堅忍的上官翼對視著,卻隻一瞬間,便被上官翼本能地抬腳踢飛,而他摘了帽子的後腦勺,“咚”的一聲悶響,撞在暖閣堅實的門柱角上。
隨即,眾人聽到承千將軍抽刀的聲音,然而一切都來的太遲了——玉刀斷在了上官翼的胸膛裡,鄧琪拿著斷裂的刀柄,驚恐地看向上官翼,抽搐了兩下,口吐鮮血而亡。
就是中刀的那一個瞬間,鄧琪的驚恐,讓上官翼猛然想到,這個鄧琪,到底是誰。
那年山下時疫,他遇到了“小豆子”許盈盈,同時,他想起來了,鄧琪就是那個他飛身救下的“藥農”。
當時,盜匪截住鄧琪從山上送下來的兩車藥材,他們誤以為都是糧食。
就在掀開麻布,發現一罐罐的藥材,盜匪們惱羞成怒,高聲辱罵著,打算舉刀斬殺鄧琪和他帶著的小徒、車夫。
就在這個時候,遠遠路過的上官翼,大喝一聲,衝過來將盜匪打散,而幸免於難的鄧琪,自此,再難忘記上官翼,望著他的發帶隨風飄蕩著,他也和當年的許盈盈一樣,心旌蕩漾。
當鳳逍遙,帶著三師兄、許盈盈一乾人等返回鳳燕山莊時,幾個人口中,有一段時間,天天在講這個上官翼,尤其是許盈盈,甚至經常將小豆子、大哥哥,掛在嘴邊。
從那時候開始,鄧琪也發現,許盈盈仿佛開悟一般,修習精進的速度,非常了得,他猜到許盈盈的心思計劃。之後幾年裡,他幾乎自我封閉地修習毒理,直到有一天,他和燕娥要求,想進宮服侍聖上——因為他偷看上官翼與鳳逍遙的往來書信而得知,上官翼從戰場上榮歸,而得到陛下賞識,進宮做了暖閣的侍衛。
隻是為了,能遠遠地看到他,他決定,進宮做太監。
之所以上官翼這麼多年都沒有想起此事,是因為當年那個不知姓名的“藥農”,和入宮後的戴著麵具臉的鄧琪,容貌舉止,完全判若兩人。
上官翼不知道緣由,但恰恰是鄧琪失手將玉刀插向自己的那個驚恐的瞬間,讓他想起來了,十幾年前,那雙同樣驚恐的眼睛。當時,他因為懷揣公文,不便多做停留,尚未問及姓名和來曆,便安撫了黑瘦的“藥農”之後,匆忙騎馬,去了南邊的府衙,送信。
誰能知道,當時自己的匆忙一瞥,竟然招致多年後,許盈盈的種種坎坷和危險,以及她妹妹,滿兒的死。
在鳳燕做婢女的滿兒,收拾房屋的時候,看到了鄧琪在研製情毒。其實,她根本不知道那些是什麼,但是心虛的鄧琪,在他入宮之前,無情地毒殺了滿兒,而麵上做的,仿佛是滿兒不小心,碰到了她不應觸碰的東西。
許盈盈一絲不亂的大聲吩咐,“拿大冰來。”
她知道,上官翼今日穿便服而叮囑柳繼穿武將服來暖閣的目的,為此她按進上官翼胸口的手,顫抖著。
她也知道,隻有宮中,才有大冰。此刻能想到的,隻有將上官翼汩汩冒血的身軀,放在冰塊上,給她留出更多時間救治,在他的血,流儘之前。
上官翼並不刻意緊抓最後的自己,而是癱軟地任憑覺知,一點點的離開自己。
先是,頭枕著柳繼的右臂,開始能感到護腕很硬,聽到他不停的呼喊,之後,是跪在他身邊的許盈盈,用李乾遞過來的小匕首,劃開他的胸口。
他能知道溫熱的血,一直流到自己的後背而變冷,黏在衣服上,胸前的劇痛讓喘息越來越艱難。當耳邊開始“嗡嗡”作響之時,上官翼竭力睜開的眼睛,在眾人的呼喊聲中,沉沉的垂下。之後,聽著眾人的言語聲漸漸遠去,整個身體在旋轉著,朝房梁,飛去。
有那麼一個時刻他以為眾人都停止動作而看著他的死去。
然後,連疼痛也開始遠離,反而是一陣惱人的嘔吐拉回了耳邊的呼喚聲,並提醒著身體,徘徊著生死,非常地痛苦。
接著,身體又開始無法控製地繼續朝天空旋轉起來。
最後,是一片巨大而漆黑漆黑的黑暗,將他包裹。
上官翼唯一的欣慰是他對著身前的兩個人,說了他此生唯一的叮嚀。
“要好好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