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為什麼,教室裡一下子就徹底安靜了下去。
中午放學後,在食堂吃飯。
張雲起和初見以及田壯壯幾個班上玩的好同學一起去吃的。
經過前段時間的事情,再加上高考,學校食堂的夥食有所改善和提升,但味道也還是那個味兒,當然,張雲起幾個人也就是衝著那個味兒來的。
畢竟,再過幾個小時,就要收拾細軟從這裡滾蛋。這大概率是他們在學校裡吃的最後一頓食堂。
吃過飯,張雲起和初見在校園裡散步,一路走著看著校園裡的景象。
其實相較於三年前剛來時,學校變化並不大,或者說一切都是悄無聲息潛移默化的,落在張雲起眼裡,大概也隻是前蘇聯風格的教學樓外牆被歲月侵蝕的更加麵目全非了,那一棟棟宿舍的磚牆,已經被常青藤和青苔徹底占領,校園小徑兩側的香樟樹在夏天是盛放的綠,籃球場上學弟們肆意揮灑著汗水,裙擺在風裡搖曳的學妹們的笑聲依然歡暢。
其實一切都沒有改變過。
這是1995年江川市一中的盛夏,也是1992年江川市一中的盛夏。隻是人來了,人又要走了。
初見說,她又想起了庾信的《枯樹賦》“昔年種柳,依依漢南。今看搖落,淒愴江潭。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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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上課。
高中最後一個學習的下午。
大家的心思卻已徹底不在學習上了。
156班的同學們收拾書課本試卷,掏出各自的同學錄和明信片,互相留言。
對於張雲起來說,這種充滿了年代感的紀念方式是質樸的,他翻了不少的同學錄,看了不少的留言,留言多是稚嫩的,也有芳心暗許的,還有大膽表白的,當然,也不乏頗具智慧的。
張雲起在林雪晴的同學錄裡就看到這樣一段留言“過了今天,考完試,這輩子,這個班基本是聚不齊了。記住那些好,忘記那些不好。對於我們來說,都挺重要。”
留言屬於無名氏。
但無名氏的留言,真好。
張雲起和初見是被求留言最多的人。
張雲起拿著鋼筆,每個挺認真的寫,他給所有同學的所有留言,都是一模一樣的11個字“從今天開始,吃好、喝好、睡好。”
有同學說張雲起敷衍。
張雲起也隻能是苦笑。
他笑著問初見“你怎麼不弄個同學錄給我留言?”
初見想了一下,說“不要你留言。”
張雲起挺好奇,問“為什麼?”
初見小聲說“看見你吃好喝好睡好,我就能吃好喝好睡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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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在即將離彆的躁動中前行。
走廊外,已經有學生在撕書疊飛機,也有學生在大聲叫高考加油!還有學生在大聲喊李小曼,我愛你!
那時候學校的廣播正放著高曉鬆在1994年推出的《同桌的你》
明天的你是否會想起
昨天你寫的日記
明天的你是否還會惦記
曾經最愛哭的你
老師們都已想不起
猜不出問題的你
我也是偶然翻相片
才想起同桌的你
……
在第一教學樓156班的那層樓上,在青春的躁動中,好多好多學生開始剪試卷,他們把剪碎的試卷從教學樓上往下瘋狂的灑,霎時間,整個天空都被雪白的紙片掩蓋了,而那每一片的雪,都是少年三年的青春。
雖然外麵學生們鬨得熱火朝天,但是張雲起一直坐在座位上,和初見講話。
剛才張雲起聽見了外麵有牲口跟李小曼表白,幸好不是初見,要不然他得提十八米長的大砍刀出去了。
隻是和初見聊天聊著聊著,張雲起忽然感覺教室外的走廊安靜了下來。
他轉頭看去,然後,呆住了。
在人群自動讓開的走廊上,他們的老班主任王明榛,緩緩走了過來。
他稀疏的頭發已經全白了,似乎是大病未愈,皺紋交錯的臉上沒有多少血色,蠟黃的難看,時不時還要咳嗽一聲,路也走的艱難,拄著一根拐杖,在英語老師洛琳的攙扶下,一步步走過人群,走進156班教室,走向了那方他站了四十年的三尺講台。
張雲起就這麼看著這個老人,他一聲不吭的,離開座位站了起來,初見站了起來,田壯壯站了起來,餘青青站了起來……
156班的所有學生都走進來站著,默默地看著講台上的那個又捂著嘴重重咳嗽了起來的老人。
過了許久,咳嗽的聲音稍歇後,老人才喘著氣抬起頭,他已經渾濁的目光掃過了教室裡每一張稚嫩的臉龐,說“這是你們的最後一節課,也是我最後一次站在講台上,你們再看看書,我,再看看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