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下。
薄霧籠罩著月心湖山莊。
時間已經向晚,街燈升起,空氣裡彌漫著泥土、草木和雨水混合的微涼氣息,月心湖的彆墅群映掩在精心修剪的綠植後,燈火通明,透出了一股與外麵截然不同的暖意和浮華。
李季林的新房子是一棟氣派的歐式獨棟彆墅,巨大的落地窗映出室內觥籌交錯的人影,有隱隱約約的談笑聲傳出來,這時一輛奔馳穿過窗外淅瀝的雨幕,最後停在了彆墅外的車道上。
小武拉開奔馳車門。
張雲起走了出來,雨絲立刻濕了肩頭。
他抬眼看了看燈火輝煌的李家彆墅,這裡他是第一次來,不過也知道月心湖山莊的開發商是亞興置業公司,背後老板是湘南排名前50的頂級富豪王勇和。
在90年代中期,裡津市的彆墅群是很稀缺的,除了寸土寸金的嶽麓南門彆墅群,也就是月心湖山莊名頭最響了。
月心湖是裡津新開的彆墅樓盤,王勇和打著“湘南最好的彆墅樓盤”的旗號,一套售價賣數百萬,這年頭能在這裡搞一套彆墅小洋房的,自然算得上是個人物,比如演藝界名流、企業高管、老板商人等等。
張雲起想著這些,抬腳步入李家彆墅前庭,王貴兵撐著傘跟在他身後半步。
幾人走進彆墅,暖意和食物的香氣撲麵而來,寬敞的客廳裡,水晶吊燈灑下璀璨的光芒,大理石地麵光可照人,人並不多,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交談。
其實李家正式的喬遷宴今天中午就在餐廳辦了,晚上更多的是招待一些關係更近的人在家裡聚餐。這是這邊的老習俗,結婚和喪葬、喬遷都不隻是招待客人一餐,有些宴席都能搞幾天,興師動眾的,這可能和那個年代人民普遍窮困有關。
張雲起也不知道他算什麼人,他來這裡一方麵是因為李季林請了他三次,畢竟關係擱在這裡,不來好像說不過去,其次是想會會謝允,他已經能夠斷定謝允和陸遠舟達成了一係列私底下的交易。對謝允來說,這是極度危險的!對他來說,這些私下交易會嚴重打亂他拿下慶午商業步行街的計劃。
張雲起不知道謝允能不能夠意識到這一點,如果不能,他必然會主動出擊,那時候可就彆怪他心狠手辣。
李季林一身嶄新的西裝,滿麵紅光,正熱情地招呼著客人,看到張雲起進來,他立刻撇下旁人迎了上來:“張總,你來了,請進請進。”
雖說李季林是張雲起的下屬,但可能是因為李雨菲這層關係,以往一般不是正式的工作場合,李季林都是叫張雲起名字的,但今天這個喬遷喜宴屬於家庭聚會,和工作根本就搭不上邊。
張雲起感覺到了這個微妙變化,但除了這一點外,李季林還是十分熱情的,他笑著從兜裡掏了一個紅包遞給李季林,說道:“恭喜,李總。”
李季林接了紅包,紅包不大,很薄,但卻又很硬,明顯就不是人民幣,而是一張銀行卡。
李季林沒說什麼,伸手請張雲起往裡走。
幾人走進客廳,張雲起環顧四周,目光在人群中掃過,很快就看到了熟人衛生廳副廳長謝允,此刻正和他的妻子劉慧慧站在一起。
劉慧慧拉著李季林的妻子謝靜,喋喋不休地讚美著彆墅的裝修和風景,從精美的大理石地麵到外國品牌的全套廚衛家電,再到窗外一覽無餘的湖光山色,語氣裡帶著掩飾不住的豔羨,甚至有幾分誇張:“姐姐,你這房子真是太漂亮了,我都不敢想,這輩子還能住上這麼好的地方!瞧瞧這大理石,多亮堂呀,還有外麵的湖景,跟畫兒似的!“
謝靜臉上帶著矜持的笑容,嘴上也很謙靜,說道:“慧慧你太客氣了,就是地方大了一點,而且收拾起來也麻煩……“
謝允則顯得心事重重,臉色在暖黃的燈光下透著一絲疲憊和疏離。他目光有些遊離地望著窗外細密的雨簾,對妻子和姐姐的熱絡交談似乎充耳不聞,指間的香煙燃了小半截,煙灰都忘了撣掉。
張雲起走了過去,主動打招呼:“謝廳長,好久不見。”
謝允這才像是回過神,看見張雲起,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顯得有些僵硬:“張總來了呀,坐,坐,彆站著。“
他的目光在張雲起臉上停留片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複雜,隨後又下意識地在客廳裡掃視了一圈,似乎在尋找著什麼。
張雲起在真皮沙發上坐下,說道:“謝廳,上次在江川春城賓館有些怠慢了,無意之失,還希望你不要介意。”
謝允挺擺擺手,臉上那點僵硬的笑意似乎緩和了些:“能夠理解,能夠理解,張總是性格直爽的人。再說了,你也不是針對我嘛,對事不對人,談什麼介意?”
謝允又摸出一根煙點上,煙霧模糊了他有些倦怠的神情:“當然,就算是針對我謝允,個人的一點得失在人民群眾的利益麵前也不值一提。說實在的,我不介意你說了什麼,但是我親眼看到你拿出了五百萬買毗喹酮分發給農民,把江川地區的發病率壓下去了不少,挽救了不知道多少人命。就這點來說,我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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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番話說的到很高風亮節,張雲起笑了笑:“謝廳長言重了,我也是江川人,在血吸蟲病預防方麵,隻要是能力範圍之內,我是很願意配合省廳貢獻一點微薄之力的,不知道謝廳知不知道洞庭湖的4350工程?“
謝允夾著煙的手停在半空,眼神露出一絲詢問:“4350工程?“
張雲起解釋道:“這個工程是朱總提出來的,憲峋書記親自掛帥,我有幸加入了這個工程的項目資金與土地運作領導小組,目前正處於勘探和編製方案的階段,經過江川的事情後,我覺得有必要把血吸蟲病防治這一點納入整體框架之內,畢竟洞庭湖是螺釘廣泛分布區,湖區一帶的小老百姓也深受血吸蟲之害。”
謝允明顯的怔了一下。
其實張雲起說這番話主要是針對目前隻有他知道的98年洞庭一帶的洪澇災害,洪澇除了本身的巨大破壞力,更嚴重的是,還有大量的次生災害,因為發大水會導致環境衛生惡化,把大量釘螺帶上農田道路上,進而引發血吸蟲大麵積感染。
謝允掐滅煙蒂,神情變得有幾分凝重起來,張雲起突然拋出的這個信息,顯然引起了他的高度警覺和重視。這是站在一個極高的、牽涉國計民生的層麵提出來的建議。
謝允思考了一會,說道:“這是大事,張總,這是一個關乎湖區千千萬萬老百姓生命健康的大事。你看這樣如何?省廳這邊,我會立刻組織專家力量,儘快拿出一個詳儘的湖區血吸蟲病防治預案,最近我也在搞一個係統性控製疫水阻斷疾病傳播的課題,《血吸蟲疫水人水互相作用機理以及調控研究》,對血吸蟲病防治很有作用,希望能夠在4350工程整體方案中占有一席之地。到時候,可能還需要張總你在領導小組那邊多多協調推動一下。“
張雲起聽到謝允如此熱切的一番話,不知道為什麼,他陡然就想到了衛生廳王廳已經到了臨退年紀,馬上就要到站下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