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青輕聲安慰道：”那倒也未必，俗話說好事多磨。貴派開山祖師費劍客，近九十高齡方才創劍完畢。你才...“，她本要說：”你才二十來歲“，又想起他前路未卜，生死難料，一時語噎，轉過話道：”哎，你說，費劍客當初為什麼要將華山劍法一分為三？“。陸冰搖搖頭道：”他並沒有做過什麼一劍三分之事，他隻是創了三套劍法，什麼一劍三分，隻是我的臆測“。
閔青卻道：”不，你劍上天分之高，世所公認。你若覺這華山劍法有彆扭之處，那必定留有蹊蹺。否則，華山祖師洞的密室內，他為何要留那些隱晦難懂，欲說還休的話？“。陸冰早將於三劍的疑問一一細說給她聽，所以她知道祖師洞的秘密。
陸冰在腦海裡將祖師洞裡費劍客所留字句一一過了一遍，說道：”他的遺訓確有些閃爍玄虛之處，難不成這三劍各有什麼修煉的秘密法門？難不成，難不成當真都是氣劍？“。閔青搖搖頭道：”怎麼可能，但凡劍術大家，對氣劍均是不屑一顧，絕無可能是什麼氣劍。我倒有一想“。陸冰問：”怎麼？“。閔青道：”你想一想，百年之前，江山飄搖，天下大亂，武林中七大幫派，三大世家你死我活的爭鬥。腥風血雨之盛，世道之險惡，遠勝於如今。費劍客創劍功成，已是九十高齡，還有幾年活頭？我猜測，他是怕這劍法深奧，門人天姿所限，會而不精，反倒惹人惦記，引來禍事，縱使習練成了，未必不恃武鬥狠，拉幫結派，惹來災禍，反讓這這畢生心血失傳。倒不如一拆為三，斂其鋒芒，再遺訓門人永不參與結盟爭鬥，將這套劍法傳於太平後世，留待有緣人重組劍法，再傳之千秋萬代“。
陸冰眼睛一亮，說道：”我一直也是這麼想的。我若就是這個有緣人，曆經千辛勘破奧秘，必然視如己出，千方百計使之流傳下去“。閔青微笑點頭，道：”所以你且彆灰心，凡鑽研之事，哪有一帆風順毫無波折的呢？你目前碰壁，不如退一步，先看看以前所思是否有紕漏之處？我雖不精於劍道，卻也略知道一點。你若不怕劍法外泄，我可以做你的助手，打打雜也是行的“。陸冰大慰，重又提起精神。
這一連數日，陸冰再將從前所得細細捋了幾遍，廢紙鋪滿了內艙。閔青在一旁整理歸類，二人時而討論，時而起劍探究，均樂在其中，紅霞卻大覺無趣，一整日在船頭掌舵馭風。這天二人探論已畢，陸冰並無所得，他怕閔青擔憂，不便再露失望的神色，便道：”是夜裡了嗎，我們出去透透氣“。二人出艙，卻見紅霞斜依在條凳上，呼呼大睡。閔青心疼道：”她終日行舟，實在辛苦“，便將她扶到裡間躺下。陸冰將風帆一扯，收了舵，船兒又駛回河心。
此時船出狹灣，右弦上方點點星火。陸冰道：”好快，這是到渝州了“。閔青問：”怎的，你認得這渝州城？“。陸冰道：”這水路我走過，一次往東去，一次從東來“。閔青坐了下來，笑道：”你倒有閒心遊山玩水呢“。
陸冰也坐了下來，道：”我這些年，奔波不停，哪有閒心遊玩呢。那第一次麼，是我五六年前逃難路過的。對啦，我本是宜賓人，那年我家門逢變，父母均死於非命，我在蜀地呆不下去...“。閔青道：”這些不快之事，不提也罷，免得牽引你的毒傷。你看這夜裡，秋高氣爽，月朗星稀，該說點輕鬆些的來應景“。陸冰冥思半晌，搖搖頭道：”這些年裡，我經了彆人一輩子也經曆不完的事，受了彆人一輩子也沒受過的苦，要說輕鬆，我實在想不出來“。閔青默然半晌，笑道：”好吧，你不會聊天，那我來問，就說你第一次路過渝州，可進城去遊玩過麼？聽說這裡有合江樓的刀魚，篩子巷的辣子麵，還有逢年過節江裡的花船“。
陸冰茫然搖頭道：”我隻是路過，沒心思賞景“。閔青道：”好吧，那第二次路過呢？“。陸冰道：”第二次是我被逐出華山，路上偶遇喬掌門，他要去渝州看望大義堡蘇堡主，我無處可去，便和他同來了“。閔青”嗯“了一聲，道：”你和他結為兄弟，就是這一次的事情？“。陸冰點頭道：”就是這一趟“，又發起神來，道：”他若非殺了我蓋師叔，我卻恨不起他來“。閔青岔過話題道：”你見到蘇堡主了嗎？他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陸冰點點頭道：”我見到了蘇堡主夫婦。他們都很好“。閔青笑了笑道：”聽說他們有一個女兒，算得個有名的美人，你見著了麼？“。陸冰回回神，道：”她叫蘇苔，這一次我沒見著，不過第一次逃難出川我見著了。說來好笑，那時我走投無路，兜裡沒錢，上她船上打秋風去了“。閔青笑道：”你膽子真大，她真的很美麼？是不是言過其實？“。陸冰道：”她的確很好看，我見了她，那一刻間，把什麼都忘了，雲裡霧裡，似乎置身天上一樣“。
閔青微微一笑，說道：”皮囊之下，都不過是白骨血汙，凡所有相，儘是虛妄“。陸冰點點頭道：”你說的很對，很對“，出神半晌，突道：”若論美色，不過是有相俗物，但我當時見了她，隻覺身心俱失，悲喜全消，猶如修得正覺一般，又如瞧入鏡中，照見自己一絲不掛，把自己看了個從未有過的通透。對啦，閔姑娘，這劍術豈非一般道理？費祖師在密室中說，練劍猶如登峰，山巔風景妙不可言，世間劍法萬千，不過是尋路的工具。洞庭邱老前輩也有近似之說！“。閔青見他越說越激動，連忙道：”你說得不錯，夜已深了，你先睡覺。明天還有許多事“。
一連數日，陸冰雖仍每日研習劍法，卻日漸委頓，偶爾喃喃自語，神情恍惚。閔青看在眼中，便有意將研劍之事放緩，常常和他閒聊。這一日陸冰終日鼾坐，失了魂一般，突然開口問道：“你說世間有沒有鬼？”。閔青聽得一驚，略思道：“料必是有的”。陸冰又道：“果不其然，剛才我見我父母淹在水裡，隻露出半截身子，朝我招手”。閔青心中一涼，默然半晌，道：“這船上坐久了，恍恍惚惚的，我帶你上岸去新鮮新鮮”，便囑咐紅霞靠岸。紅霞道：“閔姑娘，你看，岸邊正有一座城，咦，江麵上好多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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