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連雅點了牛肉粉,吃之前阿揚還猶豫,“這是馬肉嗎?”得到許連雅的保證,才肯鬆開牙關。
汽車站候車廳破舊而促狹,與旅遊城市的形象大相徑庭。
許連雅讓女兒墊到她腿上休息,自己卻是不敢眯眼。
女兒眸色像她,偏淺,睡覺時她的特點被掩上,五官與趙晉揚更像了。
前路渺茫,她不知道決定是對是錯,也不知道能換來什麼成果,拉上年幼的女兒一起奔波,她數度騰起打道回府的念頭。
許連雅給她貼上暈車貼,抱著迷迷糊糊的她上了汽車,漸漸把桂林市區拋在身後。
平樂縣不像陽朔是旅遊縣,遊人不多,但這幾年政府統一規劃,街道兩旁多少接軌了青瓦白牆的裝修風格。
下車前許連雅問了售票員福沙村怎麼走,售票員說要到街上搭渡船。
“你們幸運哩,今天街日,閒日船是不開的。”
“媽媽,怎麼還沒到啊?”
阿揚已經蔫成一條菜乾。
“快了……”
許連雅一成不變的安慰泄露心底的焦躁,像吊驢子眼前那根胡蘿卜,卻對女兒毫無作用。
許連雅讓阿揚跨坐行李箱上推著走。
縣城裡問路比手機導航管用,許連雅又問了兩個人,都指同一方向,走了許久終於到渡口。
“阿揚,我們再坐會船就到了。”
這趟下來,水陸空就差飛機沒乘過了。
渡船稍微提起阿揚的精神,她天真地說“這裡是海嗎?”
“是江。”許連雅說,“這裡是漓江和荔江交彙的地方。‘江’是幾點水來著?”
“……三點水。”
許連雅在售票員的幫忙下上了船,問“小孩子要收錢嗎?”
“那麼小,不用。”
“大人多少錢?”
“兩塊。”
許連雅不禁莞爾,原來渡船相當於他們的公車。
又問“最遲的一班到幾點?”
“晚上八點。”
許連雅交了錢,吩咐阿揚坐好。
夏風拂過江麵帶來難得的涼爽,水路比想象中遠,行了半小時,上岸時已經五點半過。
許連雅算了下時間還充足,在路邊讓阿揚補了點糧。
許連雅隻記得趙晉揚身份證上的一個福沙村,究竟幾號早忘了,即便記得門牌號,在村子裡找人向來用處不大。
剩下就靠運氣了。許連雅推著女兒沿水泥路走。
城裡長大的孩子,對農村的一切充滿好奇。
“媽媽,小狗!”
“嗯……”
“還有雞哎,咕咕……”
“……你要下來走嗎?”
阿揚邁開小短腿。
走了一段迎來一個牽著一頭母牛和兩隻小牛的老大爺。
許連雅上去問路。
“你好,我想請問下,趙晉揚家怎麼走?”
老大爺好奇地看著母女倆。
“趙晉揚。”許連雅以為他聽不懂普通話,放慢了語速。
“嗬嗬,我知道,我知道。”老大爺用桂林話回道,“阿揚嘛。”
桂林話裡“揚”發“癢”的音,念快了也跟普通話差不離。
阿揚聞言,“嗯?”地一下抬頭,卻見兩大人都不理她,注意力又回到母牛身上。
老大爺又削削削說起桂林話,手不停比劃。
許連雅艱難地複述“往前走,路口右拐……再走然後左手邊一棟兩層的房子,新樓……是嗎?”
老大爺笑著點頭,又問是他家什麼人。
許連雅裝沒聽懂,頻頻謝過,拉著女兒趕緊走。
村裡樓房千差萬彆,有外部裝修的紅磚房,也有老舊的泥土房,還偶見貼著瓷磚的小洋樓。
趙晉揚的家出現在眼前時,她鬆了一口氣——比想象中的好太多了。
屋前有一片地坪,一群雞在閒散地散步,正巧一位中年婦人端著鐵盤出來,往食槽撒食,那群雞咕咕地圍了上去。
喂雞婦人直起身,許連雅正好看清正臉。
當母親後,許連雅常常對小孩身上表現出的遺傳現象感到趣味。就像現在,她一眼就確定那婦人就是趙晉揚的媽媽。
許連雅拉阿揚到路邊石墩歇著,說“我們到了,那就是,等天黑後再進去。”
阿揚仰頭瞧了一眼,問“為什麼要等天黑?”
許連雅在她耳邊嘰咕好一陣,阿揚不斷點頭。
七點四十五,許連雅瞅著時間差不多了。
“媽媽剛才跟你說的記住了沒?”
阿揚用力地說“嗯!”
許連雅拍拍她腦袋,“我們今晚睡路邊還是睡屋裡,就看你等會表現了。”
入夜後鄉村沉入特有的寧靜與漆黑,周遭隻有偶爾的狗吠和夏蟲的窸窣。
屋子大門沒關,漏出一方昏黃的燈光。
許連雅敲了敲門,揚聲問“有人在家嗎?”
無人應答。
她有些緊張地握緊女兒的手。
又敲三下。
裡頭婦人的回答隨著拖鞋聲傳來。
“誰啊?”用的是帶口音的普通話。
可能是年紀和經曆的共同結果,仔細瞧來,薑敏要比許彤蒼老許多。
薑敏交替看著這兩陌生來客,目光過渡到小的那個臉上時,疑惑明顯轉成了驚訝。
“你們找誰?”
“阿姨,你好。我們來這裡找個人,但他好像不在家,現在沒船出去了,能不能在你這裡借宿一晚?”
許連雅把阿揚拉到自己身前,好叫薑敏瞅清楚似的。
這是個信號,阿揚收到了,可憐巴巴地說“奶奶,我們出不去了,能不能、能不能在你家住一晚?我們會給錢的。”
薑敏的遲疑不像懷疑,更像從震驚裡緩過神。最後讓開身,說“進來吧。”
“你們從哪來的?”
阿揚在許連雅店裡呆慣了,一點也不怕生,說“我們從南寧來找——”
後麵兩字被許連雅捂在手心,“我們從南寧來的。”
“南寧啊,挺遠的。”
許連雅抽空向阿揚使眼色,阿揚知錯地自己捂住嘴。
“你們還沒吃飯吧?”
“沒有。”
“一會我給你們做點,但是沒剩什麼菜了。”
許連雅連忙說“沒關係,我們吃得不多。”
阿揚附和,“嗯,吃得不多。”
薑敏回頭露出第一個微笑。
薑敏把她們帶上二樓,“家裡就我一個人,我住樓下。你們就住這裡吧,被鋪前幾天剛曬過的”
這間應該是客房,光禿禿的隻有一張吊著蚊帳的床。好在是新屋,開了燈亮堂堂的。
薑敏燒了一盤番茄牛肉和空心菜。
阿揚第一筷子就往牛肉夾去,薑敏在旁托腮問“合胃口嗎?”
阿揚隻顧咀嚼,可能也沒聽懂這樣的表達。
許連雅提醒“奶奶問你好吃嗎。”
“好吃!”
薑敏笑了,“幾歲了?”
“五歲,我明年就上一年級了。”
許連雅又說“彆光吃肉,吃點青菜。”
飯畢,許連雅要幫忙收拾洗碗,薑敏製止了。
“晚了天涼,你帶孩子洗澡吧,我來就行。”
薑敏帶她們去了浴室後回到廚房,碗筷都浸水盆裡了,人卻發起呆。
她越想越蹊蹺,越想越不得勁,衝了衝手,邊擦圍裙上邊進房取了手機到屋外。
手機屏幕很大,字體更大。
薑敏戳出電話本第一個名字撥了過去。
很快,電話被接起,嘈雜人聲裡夾著碰杯的聲音。
一個男人操一口桂林話懶散地說“媽,死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