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東媽提起東東一條胳膊,毫不留情就往屁股扇了一巴掌,方言叫罵很快被東東哭天搶地的嚎啕掩蓋了。
老大爺在旁無奈勸著“彆打了,都找到了,沒傷著就好。”
許連雅背著女兒回了薑敏家。
薑敏給燒了洗澡水,許連雅給阿揚脫衣服檢查一遍身體。
許連雅隻找到她膝蓋上一塊淤青。
“疼麼?”
阿揚搖頭。
“真不疼呢?”
“不疼。”
“媽媽心疼啊。”
許連雅疲憊得暫時沒有與她計較錯誤,打開花灑替她衝去臉上的汙痕。
小的那個也全然沒犯錯意識,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問“媽媽,爸爸是死掉了嗎?”
花灑差點摔到地上。
“誰告訴你的?”
“咚咚爸爸死掉了。”阿揚搓著胳肢窩,樣子像擁抱自己,“爸爸是不是也死掉了,才沒有來找我們?”
許連雅不知道她怎麼理解“死掉了”的含義,阿揚平靜的表情更像在說“出去了”。她顯然還沒有措詞委婉的意識,乾乾脆脆便說出來,不清楚這詞會給聽者帶來怎樣的震動。
“什麼是‘死掉了’呢?”
“像姥爺一樣。”
……看來還是懂的。
許連雅一條胳膊輕輕環住她。
“阿揚,你聽媽媽說,爸爸沒死。爸爸還像我們一樣活著。”
“那他為什麼不回家呢,爸爸不喜歡我嗎?”
阿揚已經沒有在南寧時的歇斯底裡,心裡似乎認定了某個答案。
“媽媽,爸爸不要我們了嗎?”
許連雅心底茫然,不知道告訴她哪個答案才最好,也回答不上任何一個問題。
也許不能給她一個正常組成的家庭,哪樣都是錯的。
薑敏拿著毛巾在浴室外站了很久,最後還是沒敲門,把毛巾輕輕搭在門口椅背上。
薑敏端著薑糖水進房時,許連雅母女像全然沒進行剛才的談話。
阿揚像那晚盤腿坐床上,不過身上多披一條毛巾,許連雅在旁擦頭發。
“剛才淋雨了,喝點驅驅寒吧。”
薑敏出去了一會,又折回來,手裡多了一個月餅鐵盒,。
“剛收拾了一下屋子,找到家裡的相冊,你們要看嗎?”
許連雅生怕聽錯了。
“……怕你們無聊,村裡比不上大城市,晚上就沒什麼活動了。”
生硬解釋裡那點女人的暗語,許連雅瞬間明了。
她雙手接過,這盒子來得比薑糖水還及時。
“好,好。”
薑敏尷尬地搓搓手,“那……你們看,我下樓煮飯。”
“媽媽,這是什麼?”
阿揚跪坐起來,伸長脖子。
許連雅坐到床邊,怕人瞧破了似的壓低語調。
“爸爸的照片,看嗎?”
“要!”
阿揚膝行而來。
鐵盒邊角已經生鏽,盒麵灰塵剛被擦去,許連雅在腿上打開蓋子。
裡麵隻有一本不厚的相冊,四周已磨出毛邊。
翻開第一頁,是趙晉揚父母年輕的照片。那個年代的黑白照薄薄一片顯得十分脆弱。
“這是誰?”
“爺爺和奶奶。”
“哦。”阿揚不太感興趣的樣子。
趙晉揚父母的照片隻有寥寥幾張,最顯眼莫過趙晉揚父親穿警服的唯一一張。邊緣已經磨破了。
許連雅終於翻到了趙晉揚的部分。
“你看,爸爸在這。”指著薑敏懷裡抱著的小孩子。
“……好小哦。”
許連雅把照片小心摳出來看了背麵,“你爸爸一歲的時候。”
看得出當時條件有限,留下的照片不多,幾頁之後便是彩照了。
“這個,”背景是南寧火車站,想來已經是上警校的時候了,“這個是爸爸。”
趙晉揚剃了板寸,兩手背在身後,表情將笑未笑,看得出不太樂意拍照。那個年紀的男孩子真英俊,不僅是五官和體型出眾,更是因為青春期裡特有的朝氣。
阿揚把相冊捧近了一些。
“爸爸帥不帥?”
傻笑,“帥!”
“小舅舅帥還是爸爸帥?”
不帶猶豫地“爸爸帥!”
“跟阿揚像不像?”
陷入沉思,“唔……”
許連雅把手機調成前置攝像頭,當鏡子對著阿揚,一手擼起她的劉海,女兒光潔的額頭露出淺淺的美人尖。
“看額頭這裡,發際線中間尖尖的,像不像爸爸的?”
阿揚兩邊瞧了瞧,手指摁在眉心上方,“這裡嗎?”
“嗯。”
“你沒有嗎?”
許連雅捋起自己的給她看,“媽媽沒有,平平的一條線,看到了嗎?”
阿揚眼神又落回照片上。
“在看眼睛……還有鼻子……”許連雅說,“爸爸最好看的是鼻子,像不像你的?”
“嘿嘿,像。”
許連雅不知她是否看出真的相似,起碼她小學時代從來體會不到“眉眼很像”的深意,但女兒臉上的滿足,完全驅散了她來時的迷惘。
“我們把照片拍回去給你好不好?”
點頭。
許連雅調好攝像頭,對焦,拍照——
閃光燈閃了一下。
她像偷拍被發現一樣捂住了手機。
“……媽媽怎麼了?”
“沒事……”
許連雅為自己見不得人的想法無奈一笑,關了閃關燈重新拍。
次日一早,天有放晴之勢。
阿揚站在門口,兩手背在身後。
“好好站著,彆東張西望。”
許連雅的聲音從屋裡傳來。
“哦。”
圍欄裡的雞群又在散步,阿揚越看越羨慕。
“咘——咕——”
阿揚偷偷摸摸張望,輕聲應“咘——咕——”
東東走到了她麵前,眼睛腫得睜不開。
“我媽媽讓我罰站。”
東東在陽光裡眯了眯眼睛。
“我昨天亂跑了。”
東東提提褲子。
“我一會再跟你說話。”
“許銘揚,你又跟誰說話呢?”
東東這回沒跑了,因為東東媽也一塊過來了。
婦人有點不好意思,用普通話打招呼“早。”
許連雅“……早。”
薑敏從屋裡看到,招呼母子進來。阿揚也被順帶解禁。
“昨天我兒子不懂事,帶妹妹亂跑,讓你擔心了。”東東媽把兒子推到身前,斥著“快跟阿姨和妹妹說對不起。”
東東怯怯地看著另外三人,深深埋下頭。
“快說啊!”東東媽又推他,“你啞巴了?!”
許連雅忙打圓場“沒事,小孩子愛到處玩,說不定是我女兒說要去的。最後回來了就好。”
東東媽抬高聲訓兒子,“剛在家裡怎麼教你的,‘對不起’都不會說,幼兒園白上了!”
薑敏勸著東東媽“你彆老大聲跟孩子說話,嚇到他的。”
東東媽又羞赧又苦惱,“忍不住啊。我們家韋四去年走後,東東都不愛說話了,村裡小孩也沒人跟他玩,我急啊。”
許連雅怕她又打孩子,朝阿揚說“阿揚,你不是帶了糖果嗎?帶東東也去嘗嘗。”
阿揚巴不得離開大人掌控,拉著東東上樓。
阿揚從行李箱挖出一個七彩鐵罐,把糖都倒床上,按顏色給他介紹口味。
“你喜歡哪一個?”
東東指了一粒橙色的。
阿揚放他手上,“這個是橙子味的,有點酸哦。”
東東默默剝開糖紙含進嘴裡,果然酸得皺起眉,但旋即又被甜出了一個微笑。
這個隻會“咘咕”叫的小男孩給她同病相憐的親切感,阿揚說“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哦。”
阿揚湊到他耳邊,悄聲說“我爸爸也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