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痞子!
趙晉揚端了把矮凳坐小不點旁邊,視線勉強與之平行。
以前的工作裡趙晉揚鮮少有機會接觸小孩子,就算有,也是些頑劣的男孩,有些甚至是訓練有素的凶惡,隱隱可見他們父輩的影子。
眼前的這個小不點,他除了感歎血緣的神奇,內心複雜一時理不出更多感概。
一大一小偷偷摸摸地互相觀察對方。
小不點時不時玩著那頂棒球帽,臉上沒有認生的小心翼翼或呆滯,眼神是一種有靈氣的好奇,怎麼看怎麼順眼。
趙晉揚覺得應該拿出大人的樣子,清清嗓子,問“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
小不點窺了他一眼,說“阿揚。”
“……叫什麼?”
提高聲,一字一頓,“阿揚。”
趙晉揚對許連雅的起名癖好投降,自言自語“乾嗎搶我名字。”回頭一想,也沒錯,本來就是迷你版的自己。
沒想那位小阿揚聽見了,嘀咕“這是我的名字。”
“……大名叫什麼?”
“許銘揚。”
趙晉揚嘴巴張了張,沒說出話。
阿揚以為他沒聽清,又抬高聲“我叫許銘揚。”
趙晉揚低下頭,沉默地笑了。
“好名字。”
“嗯。”
“你媽媽叫什麼名字?”
“許連雅。”
“那……你爸爸呢,爸爸叫什麼名字?”
“爸爸也叫阿揚。”
“……”
趙晉揚忍不住摸摸她的腦袋,小孩子的頭發是不曾感受過的柔軟和舒服。
“你媽媽把你教得真好。”
也不知她是否聽懂了,朝他咧嘴一笑。
趙晉揚又問“你媽媽是乾什麼工作的?”
“媽媽是獸醫。”
“……”好歹也教個“寵物醫生”啊。
阿揚忽然來了勁頭,說“你知道獸醫是乾什麼的嗎?”
“我不知道啊。”
“獸醫就是像我媽媽一樣,給貓貓和狗狗洗澡看病,還有烏龜和小鳥。”
“那你媽媽厲害啊。”
“嗯。我媽媽還知道小智的小鳥叫什麼。”
趙晉揚猜小智大概是她認識的什麼人,猶豫又小心問出口“那你爸爸呢,爸爸乾什麼工作的?”
像快削好鉛筆時不小心把筆芯削斷,阿揚愣了一愣,恍惚瞄了他一眼,低頭拈去棒球帽上的一根貓毛。
小孩一下子陷入寡言,趙晉揚心裡也跟著咯噔一下,母女倆這六年的生活狀態可想而知。
趙晉揚後悔了,他太著急了,心急火燎想確認自己在她們心中的地位,卻忽略了這個問題對一個單親小孩何其殘忍。
究竟是一個人漂泊已久,家庭責任對於他全然陌生,與小孩交流更是空白領域。
趙晉揚伸出手,又想去安撫她。
阿揚眼神在他反思期間已然溜到貨架底下,伸手一指,驚喜地叫道“呀,小貓!”
隻見那隻黑貓從貨架下探出腦袋,東張西望。
阿揚走過去,黑貓見慣了生人,隻是慵懶看著外麵的小腦袋,打了個長長的哈欠。阿揚又往前挪了幾步,蹲下伸手去招呼它。
“小貓貓,過來。不要怕,我不會傷害你的。”
氣氛陡變讓趙晉揚懵然片刻,旋即不得不承認,小孩長大了,已經開始懂得避開讓自己不開心的部分。
也提醒著他,這六年責任的缺失,即便他以後再努力,也修補不了陳年舊痕。
他不會明白小孩呱呱墜地時的欣喜,不會了解小孩生病又呀呀不能語時的焦心,更體會不了小孩邁出第一步、喊出第一聲爸爸媽媽時的欣慰與激動。
再看向阿揚時,趙晉揚心頭靜了一些,他還有機會慢慢觀察、了解甚至參與引導他的小孩。
“小心點,不要讓它抓到你,它沒有剪指甲。”
“嗯。它是男生還是女生?”
“男的。”想了想,也蹲過去,“我撈出來給你。”
趙晉揚把黑貓揪出來,獻寶似的拎到阿揚麵前,後頸落入敵手控製的黑貓呲牙咧嘴。
阿揚朝著黑貓笑,說“你把它放下來吧。”
趙晉揚又把它丟地上,黑貓抖抖全身,開始打理被弄亂的毛。
阿揚避開它的爪子和嘴巴,謹慎地替它撓後腦勺。黑貓很受用地往她手上蹭。阿揚又移到它下巴,黑貓腦袋越壓越低,最大限度地享受她的抓撓,嘴裡咕嚕聲漸大。阿揚另一手撓它尾巴根,黑貓放棄姿態地屁股撅得老高老高。
看來是個老手。趙晉揚放心了一些。
“它叫什麼名字?”
趙晉揚即興道“小黑。”
阿揚便小黑小黑地叫了上口。當慣了無名氏的黑貓壓根甩也不甩他們一眼。
“我們家也養了一隻貓,它有三條腿,這隻有四條。”
“……它有一條腿去哪裡了?”
“被蛆蛆吃掉了。”
“……是嗎,我猜猜它叫什麼名字。”趙晉揚對著一小孩賣弄起來,“叫……叫‘小瘸’是不是?”
阿揚笑他,“不對!”
“那就是叫‘喜鵲’。”
那雙眼睛張大了一些,“你怎麼知道?!”
趙晉揚坐回躺椅,愜意地往後躺,“我就是知道。我還知道你今年五歲對不對。”
“那你多少歲?”
“……三十六,我三十六歲。”
“好老哦。”
趙晉揚歎了口氣,淺笑著喃喃,“是啊。”
店員從外頭吃飯回來,見店裡多了個小孩,又隻老板一個人,便問“揚哥,這誰家小孩啊?”
趙晉揚不答,嘿嘿笑。
他口裡小孩從黑貓身上抬起頭,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店員語調一轉,笑道“喲,揚哥,這你小孩啊。”
“像嗎?”
店員交替看著兩張臉,肯定道“像。”
“哪像?”
又仔細瞧瞧,“哪都像。特彆是眉眼和鼻子。”
趙晉揚問蹲著的阿揚,“這叔叔說我跟你長得像,你覺得像不像?”
阿揚憨笑,往他嘴巴方向指了指,“我沒有胡子。”
“男人才長胡子,你是小女孩。”
“我比你白。”
趙晉揚不禁摸摸自己那張粗糙黝黑的臉。
“男人不怕黑,懂不?”
阿揚很給麵子地點點頭,話大概還是一知半解的。
趙晉揚不再為難她了。
店員習慣性地掏出煙盒,叼了一支在嘴裡。
趙晉揚做了個手勢,“小孩在出外麵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