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的代表除一人外,皆若有所思,頗有讚同之色。
事實上,並不是所有世家都抗拒俠僧上門拜訪,說一千道一萬,俠僧行事是守規矩的,而且是眾人都認可的規矩,殺人償命,又有什麼不對?替受害者洗刷冤屈,又有哪裡該受指責?
哪怕心裡想著這些賤民沒資格跟自己平起平坐,自己出身高貴,就該淩駕於他人之上,為所欲為,也不會有人在公眾麵前說出來,除非他不想在正道混下去。
如果治家嚴明,對族人一視同仁,不徇私枉法,族內沒有冤案,俠僧上門又有可擔心的呢?
君不見那個許家得意成什麼樣了,逢人就吹噓俠僧上門拜訪,結果無案可判,在他家享用了一頓盛宴,賓主儘歡而散,簡直把俠僧當成了名譽認證機構。
還彆說,效果立竿見影,在州內許家的名聲漲了一大截,人們皆稱讚其族風公正廉明,就連前來投靠的外鄉流民都多了許多。
此刻被提及的鐘家倒不是清正如水,沒有一點汙跡,可凡事就怕對比,相比其餘世家,鐘家學道家無為,廣布德行於鄉裡,對族人多有約束,族風的確是比較乾淨,隻需提前清理一番族內冤案,未必不能做第二個許家。
事實上,鐘家已經這麼做了,不久前就搞了一個伸冤大會,很是嚴懲了族中幾個豪橫之戶,鐘家族長幾乎每天是盯著地圖計算俠僧到來的日子,望夫石都沒他這般殷切。
什麼侵犯世家權威成就自身俠名,什麼狗拿耗子多管閒事,什麼一步一棋布局報複,什麼挑撥世家矛盾引發族人對立,在鐘家族長看來,不過是一群做賊心虛的罪犯害怕彆人查案罷了,但凡像他一樣平日裡對族中掌權者稍加約束,此刻又有什麼可擔心的。
而且,此事分明大有裨益,不僅能借俠僧之威,名正言順地除去族中依靠權勢逃避罪責的紈絝子弟,還能用俠僧的名望給家族的道德聲譽做背書,這樣的好事哪裡找去!
“連俠僧都查不出冤情“這句話比什麼自吹自擂都更能讓人信服。
可惜,鐘家地處濟州北方正中,周遭群賊環伺,哪怕心向王師,也不敢喊出來,隻能虛與委蛇,不情不願地加入反抗俠僧的聯盟。
可正因如此,鐘家代表是萬萬不敢認下這一指責,當即反駁道“不客氣的說,聯盟成與不成,與我鐘家並無半分乾係,多做多錯,少做少錯,不做無錯,鐘家的底氣便在於‘清白’二字,若我雇人行凶,豈非毀去自家最大的倚仗?萬一被俠僧查出真相,又豈非自食其果?鐘家以道學為傳承,核心便在於‘清靜無為’四字,焉能背之!”
這番話不足以釋去眾人心中的懷疑,但他們手中沒有證據,這種程度的自辯已是足夠,頂多在心中腹誹鐘家無恥。
吳家代表道“現在追究是誰雇的殺手已無意義,就算找出來了,難道我們就能把事情都推到他的頭上,自訴與己無關,洗清自身,那這個聯盟到底還有什麼意義?“
眾人麵麵相覷,卻是無法反駁,覺得此事還不如不查。
若是查出凶手與聯盟無關倒也罷了,萬一查出凶手就是在場的某一家族,豈不等於坐實俠僧的指責,總不能說聯盟成員乾的事與聯盟無關吧?
忽有一名代表道“說到底隻是俠僧的片麵之詞,就算百姓都願意相信他,可隻要我們抵死不認,他又能如何?濟州是四海盟的濟州,不是俠僧的濟州,若能逼得他撕破臉皮,動用極端,反倒對我們有利,因為如此一來,雙方皆無大義,誰也不比誰高尚。”
吳家代表道“濟州是四海盟的濟州不假,但俠僧並非孤身一人,彆忘了,他身後還有半數為他搖旗呐喊的世家,或許陳家那會兒還能以門派之彆為由排擠他,可到了現在,他已經是濟州的民意所向,你要指責他沒資格管我們濟州的事,彆說百姓不答應,半個四海盟也不答應。”
南北對立,這就是四海盟的現狀,想一致對外都不行。
一人忿忿道“那群吃裡扒外的家夥,自己掉水裡了,非要拉著彆人一起沉,真正無恥敗類,俠僧怎麼沒將這些奸險小人一並除掉呢?”
這番話倒是說出了不少人的心聲,可惜於事無補,現場再度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在一陣尷尬的大眼瞪小眼後,吳家代表忽然起身道“看來,今日是討論不出辦法了,請恕在下先走一步,與族人商量該如何應對不日上門的惡客。”
孫晃眼神一凝,散發出恐怖威壓道“你想向俠僧投降?”
吳家代表有些緊張,但還是回答道“不是在下想不想的問題,而是不得不為,從俠僧停留的地點來看,吳家距離最近,必然是他拜訪的下一站,諸位可以慢慢思考,但留給吳家的時間不多了。”
“你這是背叛!”
“吳家沒有背叛誰的想法,若在場諸位有什麼切實保證退敵的良方,吳家願意配合,可若沒有,總不能讓吳家跟俠僧拚個你死我活吧?”
吳家代表握了握拳頭,壯大膽氣,扔下一句“吳家沒有義務做彆人的擋箭牌”便轉身離去了。
孫晃看著對方的背影,雙目煞氣閃爍,終究沒有出手。
因為他意識到,無論是否出手,聯盟都維持不下去了,其他代表不會接受一個用武力威脅成員的盟主,何況這些人隻是家族的代表,並非真正的掌權者,出手強留除了得罪人,並無實質好處。
“話說,會不會就是吳家雇的殺手?”
驀地,有人開口語若無心地提了一句。
現場先是一片沉默,接著便激起千層浪。
“中計!咱們被吳家晃點了!”
“觀他今日之言行,貌似中立,實則偏頗,確實最為可疑。”
“直娘賊!這小子太能演了,明明反賊一個,偏給他演成了受迫忠良,瞧他那一副忍氣吞聲的委屈樣。”
然而,眾人大罵歸大罵,卻無一人去追,道理很簡單,吳家不願意做擋箭牌,下一家難道就願意做了?
孫晃見狀,徹底絕了維持聯盟的心思,人心都散了,又如何能帶好隊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