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玉葉,說做就做,居然一陣風似的走了。偏殿裡隻剩下朱守謙和姚妙儀無言相對。
□□懷慶公主不在了,姚妙儀以為朱守謙會繼續譏諷自己,可是懷慶公主的腳步聲在門外消失後,朱守謙冷冰冰的臉色驀地一變,瞬間從冰山變成了春日暖陽!
“表妹!”朱守謙有些激動的快步走近,伸手想學著小時候那樣摸一摸姚妙儀的頭頂,走到一半,想起表妹已經不是當年的小姑娘了,就垂下了手,聲音帶著微顫,低聲說道
“我知道你是鳳兒。”
怎麼變臉如翻書?十年不見,鐵柱哥哥仿佛換了一副謙謙君子,溫潤如玉的殼子,也換了一副彎彎繞繞的心腸。
姚妙儀說道“我不是——”
“噓!”就像兒時一樣,朱守謙將自己的食指豎在了姚妙儀的唇邊,小時候是粗短白胖、如今是骨肉均停,纖長有力,指甲修剪的堪稱完美。
朱守謙低聲說道“我知道的,你其實沒有忘記過去。但是既然一直不來金陵投親,直到現在還借口失憶否認,肯定有你的苦衷,我不會勉強你。”
“謝家隻剩下我們兩人了。”朱守謙眼裡驀地騰起衝天的怨恨,“當年外祖父和我父親相繼被構陷謀反,至今都沒洗脫罪名。謝家滅了滿門都還不夠,連兩個出嫁女都不肯放過。你母親被刺殺,而我娘是……我娘其實是心灰意冷,自儘而亡,可是偏偏有人編排說她是畏罪自儘!”
“這世道……已經沒有公正可言,顛倒黑白,堪錯忠奸。這名利場是一團汙穢、群魔亂舞!”表哥平靜謙和的外表下,壓抑十年的憤恨轉化為一股滔天的戾氣,遇到契機就會衝出來張牙舞爪,恍若墜入魔道。
“紅塵就是地獄。”朱守謙指著窗外的璃瓦黃牆,整個身體卻似乎都罩在撥不開的陰霾之中,苦笑道“皇宮也是如此,我被接進宮裡,隻是昭顯皇上‘仁慈寬厚’的名聲罷了,何必把你也卷來呢。過你自己想要的生活吧。”
姚妙儀覺得自己身世悲慘,此刻覺得表哥其實更加悲催。他也不信自己的外公和父親能夠做出謀反的事情,可卻無奈的被迫接受現實,頂著“守謙”二字在皇宮裡生活,這十年明麵上和諸位皇子一樣,可是暗地裡應該受了不少委屈和冷眼。
可是他連躲藏的機會都沒有,被迫直麵人生。
姚妙儀的心不是鐵打的,那麼多的試探和追問都挺過來了。可是親表哥一席話,卻撥動了內心最脆弱無助的一根弦,仿佛又回到過去她還是個在父母懷裡撒嬌小姑娘的時候,對整個世界都懷著善意的猜測,對所有人都不設防。
隻覺得臉上一片冰涼,抹了一把,不知早已何時淚流滿麵了。
“還是和小時候一樣,一哭起來,就像是下暴雨似的。”朱守謙正待掏出帕子給表妹擦淚,外頭門扉似乎響了三下,正是之前和心腹宮人約定的暗號。
朱守謙忙收回手,麵色一肅,恢複了剛才冷眼旁觀的樣子,用正常的聲調說道
“姚姑娘,好話歹話今日都撂在這裡,你自己掂量,騙得了一時,騙不了一世……”
外麵踩著積雪咯吱咯吱的腳步聲越來越重,一個老宮人走進偏殿,正是在東宮給姚妙儀帶來馬皇後賞賜的女官。
這個女官看來在宮裡很受尊敬,就連朱守謙也點頭打招呼,“朱尚宮。”
宮廷女官中,尚宮是五品,品級最高的女官。
朱尚宮本來無名無姓,亂世流離的女子,後來服侍馬皇後有功,不僅封了五品的尚宮女官,還賜了國姓朱,在宮中地位超然,皇子皇女們都很尊重她。
朱尚宮說道“皇後娘娘醒了,宣姚姑娘覲見。”
“是。”姚妙儀整了整衣襟,跟在身後。朱守謙又換了一張臉,撒嬌似的說道“朱尚宮,我也跟去瞧瞧,免得叔祖母被蒙騙了。”
朱尚宮看著朱守謙的目光很柔和,笑道“皇後娘娘自有定奪,郡王彆瞎攙和了。聽話,聽說皇上今日下午很可能親自去大本堂考校功課,趕緊溫書去吧。”
一聽說“考校”二字,朱守謙就皺了眉,愁眉苦臉的說道“又要考?上次考校武藝,我都被打趴下了,這會子還疼呢。”
“這次可能是考四書。”朱尚宮笑道“再說了,皇上馬上得天下,要後代子孫文武並舉,打趴下算什麼?聽說二殿下被皇上打的至今都起不了床呢。”
二皇子朱樉和三皇子朱一樣,都是李淑妃所生。
朱守謙說道“其實二叔挨打,不是考校功課的緣故,是因……唉,反正就是二叔做錯事了,說了不該說的話,被皇上責罰——朱尚宮,那我先回大本堂了。”
朱尚宮說道“去吧,好好準備,你最近都瘦了,這身子骨可沒有二皇子經打。”
朱守謙看似和朱尚宮閒聊,其實在暗示姚妙儀慎言,不要說“不該說的話”。姚妙儀心領神會,跟著朱尚宮去正殿覲見馬皇後。
馬皇後正在用中午飯,居然直接招呼姚妙儀坐下和她一起用飯。雖為一國之母,馬皇後的生活向來勤儉節約,毫不鋪張,平日裡正餐也不過是兩葷兩素、一疊春不老鹹菜(其實就是雪裡蕻),一個湯而已。
“你從蘇州來,我叫禦廚房加了兩道蘇州菜,花籃鱖魚卷和胭脂鵝脯肉,你嘗嘗,是不是家鄉的味道。”
姚妙儀有些愕然,原本以為進坤寧宮要經受“重重考驗”,類似審理囚犯般,軟硬皆施,連連追問的。可是馬皇後對她十分親熱的樣子,親手加夾了幾筷子蘇州菜放在姚妙儀的碗裡,就像一位慈祥的長者。
彆說是家鄉熟悉的味道了,就是砒霜也要吃下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