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需要你幫忙。”道衍說道“我是明教元老,現在又是教主,明教這艘大船要走向何方,我有信心和力量當好這個掌舵人。難道你對我沒有信心?”
徐妙儀當然說不了,“若不是義父的手段,明教早就在十年前便滅亡了。不過我還是那句話,禪師若遇到麻煩,您可以隨時找我。”
道衍微微合著眼,驀地睜開,好像做了一個艱難的決定,他將一個包袱拿出來,說道“事到如今,有些事情不好再瞞你,打開看看吧。”
徐妙儀狐疑的揭開粗布包袱,裡麵是一套女童的衣服和一個玉佩,衣服已經很陳舊了,而且嚴重磨損,但也能瞧出衣料是摻著銀線繡的卷草紋,繡工精湛,徐妙儀莫名有些熟悉,她左手輕輕撫摸著衣服,右手拿起了玉佩。
玉佩刻的是童子持荷,底部刻有一行小字“賀愛女鳳兒芳辰”。
徐妙儀頓時怔住了,回憶如潮水般踴進腦海七歲生日,她懵懵懂懂被奶娘叫起來,給父母磕頭,母親謝氏給了她這個玉佩,“長大一歲,要學得穩重些,莫要整日戴著鈴鐺到處跑,一天到晚上串下跳不安寧。這個玉佩是娘給你生辰禮物,小心一點,彆撞壞了。從你出生起就雕了這個,在佛前整整供了七年,定是靈驗的,保我鳳兒一生順遂,平平安安……”
謝家滅門、母親慘死在眼前,護送她的宋校尉見突圍無望,便剝了她的外袍,套在一個稻草人身上,當做她的替身。而這枚玉佩對她意義重大,是母親留給她唯一的念想,因此她堅持留在身邊,貼身藏在裡衣中。
宋校尉叮囑說道“一直往北跑,不要停,連睡覺都不要停,不要哭,莫要被壞人抓住了。”
宋校尉抱起替身拍馬往南邊而去。天寒地凍,她木然的在雪地裡逃亡,無數次跌掉,爬起,一路行乞,和野狗爭食,直到體力不支,暈倒在寺廟門口……
徐妙儀問道“這玉佩在那裡尋得?”
記憶中,她被道衍禪師救起,連日高燒不止,醒來時,玉佩已不見了,她以為是逃亡途中穿著玉佩的繩子斷開,丟了玉佩。
道衍禪師說道“玉佩一直戴在你身上,並未遺失。這套破衣服也是你暈倒在寺廟門口時所穿的。衣服和玉佩是我乘著你昏迷時藏起來了,當時徐家家眷遇刺的消息傳遍江南,到處都貼著懸賞徐家大小姐的告示,我當時就懷疑你的身份。打算救醒你之後,將你送到徐大將軍府裡和家人團聚,由此接近朱元璋最器重的大將軍徐達,以謀大局。”
徐妙儀難以置信的看著道衍,“不,這不是真的,您怎麼可以……您後來收我為義女,並沒有把我送回去啊!”
道衍禪師淡淡道“你醒來之後,說你不記得自己是誰了。我當時改變了計劃,決定放長線釣大魚,把你調教成為自己的得力手下,希望有朝一日你回歸徐家的時候,能夠成為明教插進朱明王朝的一枚棋子。我設了很多障礙,說了很多謊話,來阻止你父親尋到你,阻擾你們父女相認。”
轟隆!晴天霹靂,徐妙儀的腦子裡已經刮起了暴風雨,“不,這不是真的。你我十年父女,難道隻是一場騙局!”
看見徐妙儀悲痛的樣子,道衍禪師心裡也一陣刺痛,但為了妙儀將來能過上平靜的生活,他不得不硬下心腸繼續說道“所以我才說人世間最難得是真情,我和十年父女情,摻雜了太多的利用和私心。遠不如姚繼同這個義兄對你兄長般的愛護之情。姚繼同為了你可以豁出一切,甚至自己的性命,但是我做不到,讓你依賴我,信任我,這是計劃中重要的一環……妙儀,我一直都是很現實的人。就像我明知你有危險,還堅持派你執行各種任務。”
徐妙儀儘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如果這是真的,那麼您今日為何要說出真相?其實您可以一直騙我的,將這個玉佩砸碎,扔掉,所有的痕跡都消失了,您依舊是我最尊敬的人,依然可以利用我達成計劃。”
道衍禪師頹然的搖搖頭,“沒有了,繼同走了,所有的計劃我都沒有意義,臨終前他拜托我結束明教,結束所有的計劃和野心,讓大家都過上安穩日子。真是可笑啊,我讀了一輩子的佛經,還不如他有善心。什麼屠龍之誌,什麼光複明教,都是過眼煙雲。既如此,我放了你,也是放過了自己。拿著玉佩走吧,從今以後,莫要再回頭看明教了,沒有什麼值得你眷戀的,都是算計和圈套。”
言罷,道衍禪師就閉目打坐,嘴裡喃喃念著佛經,手中的佛珠一顆顆如流水般在大拇指的虎口處滑動著。
徐妙儀拿著玉佩離開禪房,不再回頭。
光影交錯,暮色已瞑,又是一個陰冷的秋雨夜,道衍禪師在一陣雨打芭蕉聲中睜開眼睛,看見案幾上多出了一串佛珠,正是他以前送給徐妙儀當做念想的佛珠,徐妙儀在酒樓遇險,逃生時佛珠沉入水底,撈出來後由道衍保管著。妙儀回京後,道衍覺得這串佛珠有護主的靈性,便又給了她,以保佑她化險為吉。
可是徐妙儀拿走了玉佩,留下佛珠,看來是真動了怒氣,十年父女情要真斷了。
道衍禪師將佛珠戴在自己手腕上。繼續閉眼聽著窗外的雨打芭蕉,斷就斷了吧,遠離明教,遠離狐蹤的圈套,嫁給燕王。燕王是親王之尊,有他護著妙儀,妙儀下半輩子不會再如此坎坷了。
義子義女都是難得的好孩子,姚繼同風華正茂時死於非命,希望徐妙儀能避開劫數,富貴一生。
至於狐蹤……就交給我清理門戶吧。道衍禪師驀地睜開眼睛,眼神閃過一抹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