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呂側妃時常對他說“兒啊!作為一個庶長子,你沒有任性的資格。你必須表現完美,才有創造奇跡的可能。”
朱允炆也認為母親說的有道理,因為從父親,帝後,還有老師們讚許的目光裡,他收獲了太多的期許和尊榮,所有付出都是值得的……應該是,也必須是。
秋風驟起,池塘邊百年古樹上的點點黃金似的桂花瓣被大風卷起,飄蕩在空中,仿佛落下了一粒粒金色顆粒的小雨,水生調皮,居然像隻小狗似的在地毯上爬行,並伸出舌尖去接桂花瓣,接不到了,就鼓著腮幫子生氣,逗得常槿大笑。
朱允炆遞給弟弟一塊菱粉糕,嘗到點心清甜的滋味,水生立馬多雲轉晴,笑嗬嗬的專注吃起了菱粉糕。
常槿掏出帕子,將落在肩膀和裙擺上的木樨花瓣小心翼翼的掃進帕子裡,有些留戀的說道“我小的時候,每到秋天,便和姐姐去花園采木樨花瓣,滿滿的一籃子金色花瓣,在缸裡倒上手掌厚的花瓣,再加入同樣的霜糖,就這樣一層花瓣一層糖的將缸裡填嚴實了,封上蓋子,醃製十天半個月再打開,霜糖融化在桂花裡,桂花也軟在糖稀中,又香又甜,比外頭賣的好吃多了。”
常槿半眯著眼睛,抬頭看著如華蓋般的桂花樹,“那時候姐姐還不是太子妃,她喜歡習武,喜歡騎馬打獵,爬樹更是不在話下,她在樹下鋪上一張張寬棉布,再爬到樹上,像個猴子似的吊掛在花瓣最多樹梢上,上下晃動,那桂花如暴雨般落下,我嚇壞了,生怕樹梢被她壓垮了掉下來,傷著她。”
“姐姐倒掉在樹梢上,仰著臉笑著說道,‘槿兒快去撿啊,撿滿了一籃子,我就給你做糖桂花……’”
朱允炆聽著小姨的回憶,實在無法想象端莊的嫡母太子妃也有爬樹摸魚,神采飛揚的少女時光。在他的印象中,已故的嫡母太子妃常氏是個寡淡無趣、笨拙無望的怨婦,父親隻要給她一點點笑臉,或者在正房留宿幾日,常氏就能高興好幾天。
而在常氏僅有的幾天好心情裡,母親呂側妃表麵平靜如常,但暗中會難過傷心,而朱允炆這幾天也和母親相處時會更加懂事聽話,就怕給情緒低落的母親雪上加霜。
太早的卷入了長輩們的暗鬥,朱允炆敏感而早熟。
水生很快吃完了手裡的菱粉糕,趴在常槿膝蓋上撒嬌討要第二塊,常槿不給,板著臉說道“不準吃,馬上中午要吃正餐的。”
水生也不哭鬨,扭股糖似的往常槿身上亂蹭,更兼討好的獻上比秋陽還要燦爛的笑容,生生把常槿的心都磨軟了,歎著氣給了他半塊菱粉糕。
朱允炆用指腹拂去粘在水生粉嘟嘟唇上的糖霜,“就半塊哦,再要哥哥不也能給了。”
隻有看著常槿和水生在一起時,朱允炆才會想起他也曾經渴望著無私的愛,放縱的任性一回。體會到了正常的母愛是什麼樣子,就應該是常槿這樣,強大而溫柔,堅持中有退讓,看似柔弱,但在麵對風雨和各種齷蹉算計時毅然獻出自己的一切,勇敢的麵對,為保護水生有一個天真無憂的童年。
一個天真的人是極其幸運的,因為他身前有人願意為他抵擋住所有的陰暗。而朱允炆卻被母親提前推到了陰暗麵,被迫成長成熟。
常槿正當妙齡,卻素衣素顏,已經斷絕了紅塵,好像朱允炆在書裡讀到異國神廟裡的女祭司,為了信念獻祭出了一生。秋陽下的常槿,猶如沐浴著聖潔的光輝。
真美。
他看著常槿的眼神,虔誠而又卑微,他和母親做了太多對不起常槿的事情,他其實不配靠近她,他甚至試圖屏住呼吸,似乎喘息間就會玷辱這聖潔的美景。他一生都都陰暗處幫著母親算計,難以將自己展露在陽光下,可是沒有人能夠抵擋陽光的誘惑。
人越是缺什麼,就越渴望什麼。
水生吃了半塊菱粉糕,不再對半翅風箏和寫廢的詩稿感興趣了,改為禍害池塘邊的秋牡丹,揪著桃色花瓣往水裡扔,興奮大叫道“船!小姨!船!”
幼童想象力豐富,池塘裡秋牡丹花瓣呈彎月形,像一葉葉小船般飄蕩著。
常槿緊緊拉著水生的小胖手,就怕他樂極忘形往水裡鑽,水生摘下一朵秋海棠,笑嘻嘻的往常槿發髻上戴,“小姨,花花,好看!”
水生小手笨拙,一次次的拿著秋牡丹給常槿插戴,秋牡丹一次次的脫落,水生急得跺腳大叫,一旁的朱允炆撿起秋海棠,穩穩的佩在了常槿的鬢邊。
朱允炆給常槿插秋牡丹時,手指有意無意撫到了她的耳朵上,常槿覺得大外甥的手異樣的炙熱,猶如火炭,不知為何,她突然想起了去年在蓮花觀給父親祈福做法事時那個可怕的夢境,夢裡她被人擄走輕薄,那雙手就是這種火燙,她避無可避,幾乎絕望時,一個劍客出現,斬殺了輕薄之人,現在想想,那個劍客麵容酷似朱允炆……常槿本能的起了警惕之意,抱著水生往後縮了縮。
可是抬頭看見朱允炆少年人真摯純潔的眼神,常槿又暗嘲自己想多了,談笑恢複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