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走近才看清，正是那個女人，我們見過她被那個男人打得滿臉淤青，也見過他們如膠似漆般依偎在一起。無論什麼時候都沒有看到她哭成這般模樣。她雙手抱膝，冷風掀動她單薄的衣角，淚水混著雨水滴落在手上。
艾俐蹲下身，輕聲問她怎麼了。女人抬起頭，眼神渙散，嘴唇顫抖著說不出完整的話，隻反複呢喃：
“他不行了……，他不行了……醫生說撐不過今晚。”
我怔在原地，那個男人，我是親眼見過他挺著腰杆在工地上罵人的，聲音洪亮，腳步有力，怎麼突然就到了彌留之際？
我連忙問他是怎麼了？什麼時候的事？
“醫生問我要不要切胃，切，命能保住，不切的話，最多三天。切的話要交五千元，我說沒錢，他說不交錢就準備後事。我到處借，隻湊了八百，連藥費都不夠……”
她抽泣著，手指深深掐進掌心。
艾俐立刻掏出錢包，我也翻遍口袋，把零鈔塞給她。小柳溪仰頭看著我，大眼睛裡盛滿惶惑。
我問她男人患的什麼病，現在在哪裡，女人說是胃癌晚期，現在躺在醫院走廊的擔架床上，沒床位。醫生已經下了病危通知，隻是還沒斷氣。
我歎了一口氣，說：
“工友們都借借吧。五千塊不算多。”
女人搖搖頭，聲音沙啞：
“他平時得罪的人太多，工友怕錢借了收不回，都不敢沾邊。”
艾俐輕輕攙扶她站起來，聲音堅定：
“彆怕，錢的事我們來想辦法。不過我要他親口答應我，病好之後一定要對你好，不要再打你了。”
女人怔了一下，淚水再次湧出，卻點了點頭。
艾俐讓她去醫院等著，會有人送錢過去。但是希望她男人親口答應這個承諾，否則這錢不會到賬。
夜色漸深，雨絲斜織在昏黃的路燈下，像一張無形的網籠罩著這座疲憊的城市。那個女人踉蹌著消失在雨幕中，艾俐轉身看向我，眼神裡有悲憫也有決絕：
“沒有想到，她男人平時對她那麼凶狠，女人臨到頭來還是放不下他，無助的樣子令人心碎。她明明被傷得遍體鱗傷，卻還在為那個即將離去的人發抖。”
我緊抱住艾俐，說：
“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定也有過明明恨得我不行，卻為我做了很多的事情的時候，為我平息情債，平息桃花劫，一次次辜負你的溫柔。可你從未真正離開，我甚至一度錯怪你，怨恨你。今生能有你相伴，是我最大的福分。”
艾俐將頭輕輕靠在我肩上，聲音低得幾乎被雨聲吞沒：
“有些愛，明明知道是錯，卻還是舍不得放手。就像她，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所有的生活都是圍繞著她的男人轉，哪怕換來的是遍體鱗傷。她把所有的希望都係在他身上，仿佛隻要他活著，苦難就有意義。可這愛太沉重了，壓得她喘不過氣，卻仍不肯鬆手。”
小柳溪在一旁喊道：
“爸爸、艾姨。我們都在淋雨，快回家吧！”
我看看小柳溪渾身濕透，再看看艾俐也是衣衫儘濕，發絲緊貼臉頰，不禁笑起來，也許隻有我們，這雨悄悄地來了，我們竟然毫無察覺，都沉浸在情感的洪流裡，忘了避雨。
我脫下外套裹住小柳溪，艾俐招手攔了輛出租車回了出租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