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該回去了。”
說罷,薛丞將寧遙放在城牆上的湯婆子取了下來,示意寧遙往回走。寧遙依舊沒有開口,卻是跟著薛丞回了府衙。
一路上兩人並未說話,並不是因為無話可說,而是不需要。他們彼此是最親密無間的人,隻需一個動作表情就能明白對方心之所想,根本無需開口。
“北境之事,你無需擔憂,我在北境部屬多年,至少能保北境兩年之內不生事端。”
“北境……”提起故土,寧遙一時有些感慨,“許久未歸,不知北境如今是何模樣。”
“還是和從前一樣,一草一木都沒變。昌平鎮的村民們簽了生死狀,在呂祖廟給伯父立了牌位。”
“生死狀嗎……”
寧遙捧著湯婆子的手暗中用力,腦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現出一扇一直緊閉著的城門。忽然間,她耳邊響起了陣陣喊殺的聲音,兵器相交的聲音,衝殺者的悶哼,充殺者的呐喊,傷痛者的悲吟……
沒有人想死,但在戰爭中,每時每刻,都在有人死去。
——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我母親她,還在等我回家……
一瞬間,她仿佛置身當年,身處修羅場中。仿佛又回到了那個眼看著上一刻還緊緊抓著自己的裙擺如同抓住了希望說著自己不想死,哀求自己救他,卻在話還沒說完就忽然斷了氣,可手中卻還抓著她的裙擺的時刻。
一門之隔,門的這邊是修羅場,門的那邊,卻是一片樂土。從戰爭開始,到後來戰爭結束,那扇門始終緊閉。它就像是一個希望,一個象征,就好像那扇門開了,希望就沒了。
守住那扇門。
這是當年,居庸關一役,陳牧下的死令。可就是這樣一群人,全體鎮北軍以命築牆守住的門,守護的百姓,明明他們都知道居庸關一役有多慘烈,卻僅憑一己之詞,就讓整個鎮北軍的犧牲拋之於腦後。
恩將仇報。這是當初寧遙腦中第一個浮現的詞。人心本就涼薄,如同寒鐵。後來,看著那具被懸在城門之上的屍體看著那些冷漠的臉,不知為何,本該憤恨的寧遙,卻沒由來的生出一些悲哀。
卿何以目盲?目盲已以,何故亦盲心乎?
在那一刻,寧遙忽然覺得,天下蒼生,在那些人眼中,皆如傀儡,如棋子,甚至是如螻蟻。
可是,昌平鎮的那些人,當年既然已經做了選擇,如今簽下生死狀,替她的父親立了牌位又是為的什麼?無非就是想為自己求一個心安罷了。人心本就涼薄,這一點,寧遙明明很清楚。
若說沒有怨懟是不可能的,她本就不是什麼聖人。
“他們不過是為了求一個心安罷了。”寧遙譏諷道,“人總是這樣,隻會追悔莫及,悔不當初。可若真的再來一次,卻還是會犯同樣的錯。”
“可偏偏,這樣一群人,卻是他們用命去守護的蒼生。”
“阿萱……”
“我不會對他們動手的,兄長,我不會對父親母親葉叔叔他們為之獻出了生命的蒼生動手的,我要做的,遠比殺了他們更有意義。”
“不管你做什麼,阿萱,你永遠不是孤身一人。”
說著,薛丞和寧遙雙目相對,最後相視一笑,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冬日的深夜,寂寂無聲。有人乘著夜色潛入寧遙的房間,借著窗外透入的月光摸到了寧遙床邊,將一把匕首架在她脖頸上,隨後對上了寧遙不知何時睜開的眼睛上。
“我該喊你孫曉,還是該喊你桃夭?”
“你幾時知道的?”
“怎麼,你覺得你做得滴水不漏,毫無破綻?”寧遙看了來人一眼,“你要是想聽,我可以告訴你。”
“你在金城郡最大的偽裝,便是你的破綻。先前故意送上門來的曹江氏隻是你的替身吧,隻可惜她到死都以為自己是真正的桃夭,卻不知,她隻是個替身。做一個替身便也罷了,偏偏還對自己的目標動了心。”
“那些失蹤的女子家裡,都有一樣東西,那就是繡帕。是,雖然那繡帕並不算貴重,你甚至模仿了她們的針腳,但每個做女工的人,都會有自己無法改變的習慣,而你的習慣,就是會在將東西繡完的時候……”
“最後一針的收腳……”孫曉呢喃道。
“看來,你也發現了啊。”寧遙笑道,“你的繡帕,是一種標誌,收到的人,就會被帶走,沒錯吧。偏遠地區窮苦人家的女兒確實是個不錯的身份,背景清白,最適合給暗衛死侍隱匿身份。”
“這件事確實可以說是滴水不漏,你唯一的失誤,就是孫妍冰。這一點,想必你也意識到了。”寧遙的聲音清冷略帶嘲諷,讓孫曉微微皺眉。
“一個女子平白無故的被人擄走,就是平安回來,清欲也會受損,而孫家又極為看中孫妍冰同那位書生的婚約,所以原本最不會報官的人卻報了官,不僅報了官,還當眾攔了我的馬車,鬨得人竟皆知。”
“若說這隻是我懷疑的開始,那麼那日你們安排的刺殺,就更加證實了我的想法。陸堅隻是幌子,你們真正要對付的人,其實是我,而你們的目的,就是延遲我回京的時間,為他們的布局爭取時間。”
“在金城郡內殺了你,不計代價和手段。這是我接待的任務。”被識破了身份,孫曉也不再偽裝,撤回了架在寧遙脖頸上的匕首,“若任務失敗,我會死。可我若要殺你,他必不能活。”
“所以呢?”
“所以,我死,換他活。”
“我可以讓你們都活著。”
“但代價是替你做事。”孫曉苦笑了一下,“當年,若沒有主上,我早就死了,我發過誓,這一生絕不背叛。對一個敵人動心,已是背叛,我不可能再替你做事,唯有一死。”
“可你想過沒有,你若死了,一旦我離開金城郡,接替你位置的人,還容得下他嗎?到頭來,他還是會死。”寧遙看著她的神情,輕微挑眉,“你應該很清楚屆時有能力接替你的人的行事作風,如此,你還是要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