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夢謠!
蔡瑁天還沒黑就回了府,劉琦卻始終不見絳樹回來,心中頗為擔心。第二天一早聽下人說劉表剛聽說了昨日之事,叫了蔡瑁去問話,劉琦便也急忙趕過去探聽情形。
才到了門外,便聽得裡麵劉表怒氣衝衝的聲音“誰給你這麼大膽子,竟敢擅自帶兵去追殺玄德,你眼裡可還有我這個主公!孤在時尚且如此,有朝一日我若不在了,這荊州怕是要改了姓了吧!”說罷便是咳個不停,隱隱聽得蔡夫人勸解的聲音“老爺這是什麼話,老爺身體康健福澤深厚,怎麼說這樣不吉利的話……”劉琦聽著蔡夫人姐弟都在裡麵,劉表又正發脾氣,便沒有進去。仆人恰送藥至階前,劉琦上前接過,輕聲道“我進去送。”
仆人遞過藥退了下去,劉琦仍舊站在門首處聽著。蔡瑁在裡頭唯唯諾諾“主公……主公息怒,屬下帶兵隻是為護衛九郡眾官員安全,聽聞劉皇叔無故離席,屬下不敢怠慢,這才……”“一派胡言!”劉表仍是怒氣不減,“我看你是平日裡驕橫慣了,竟不知有軍法家規了麼!”蔡瑁忙不停叩頭道“主公恕罪,昨日的確是屬下的不是。隻是屬下昨日為主公另除了一小樁心事,求主公看在這份上饒過屬下。”
劉表輕哼一聲,“什麼心事,你倒說來聽聽。”蔡瑁稍稍壓低聲音道“主公看重二位公子,不是一直不喜歡劉琦公子帶了一位歌舞伎回來麼,以後主公便再不必掛心了……”劉琦聽著提到絳樹,而且聽話裡的意思又似凶多吉少,一顆心便懸了起來。
房裡劉表似乎怒氣稍減,好奇道“你把她怎麼了?”“她已經死了!”蔡瑁的聲音很是得意,“屬下親自射了她一箭,親眼看見她中箭且落入檀溪裡了。”
劉琦在外頭乍聞這噩耗,心頭一陣驚痛。身形一晃,手中的藥碗掉落下去,濃黑的藥汁灑了一地,像是開了一朵妖冶而絕望的花。空空的藥碗在地上骨碌碌滾了幾圈,又停在了腳邊。裡麵聽見聲音,劉表喝問道“誰在那兒!”蔡瑁忙出來查看,見是劉琦在那裡,不由得有些心虛,低頭道“原來是琦公子,怎麼,怎麼不進去呢?”
劉表在裡頭聽了,吩咐道“劉琦麼?叫他進來。”蔡瑁忙讓到一旁客氣道“公子請……”劉琦卻不進去,隻抬起眼盯住蔡瑁,蔡瑁被他看得心慌,埋頭催促道“主公等著呢,公子快進去吧。”
劉琦定一定神走進去,劉表見他失魂落魄,訓斥道“看看你這哪裡像個世家公子的樣子,你都聽到了吧,以後不許再帶什麼歌伎舞女回來,否則憑她有多大的名聲,都是這個下場!”劉琦木然點點頭不語,蔡夫人在一旁輕笑一聲道“瞧公子這樣子,怕是魂兒都在絳樹姑娘那裡勾住了,還好她死了,公子也該正常些了……”劉表也無心多糾纏此事,擺擺手道“罷了,你下去吧。蔡瑁,你也下去,這一次且放過你,若再有下次,絕不輕饒!”
蔡瑁連聲叩謝著退下去,劉琦跟在後頭,魂不守舍地出了門。一時不知該如何向清歌與蘭清說起,便獨自沿著遊廊、花徑踱步,腦海中來來回回隻是一個念頭她真的已經不在了麼?
春花大都開儘了,庭院裡落英如玉,那是人間永遠無法觸手的如雪繁華。他隔著繁茂的綠葉看見自己房間窗子處卷起的細竹簾,方才識得這是幾日前作畫時她所處之處。狂風落儘深紅色,綠葉成蔭子滿枝,不過幾日間,桃花杏花都已落儘了,隻有紫藤蘿還掛著零星幾串花穗,然而底端也都有些衰敗之色,已是一副開過了極盛處的頹唐模樣。
窗前的一叢竹子已能將窗子全遮上了,可他知道那幅畫還擺在窗前的桌案上,那是粉墨留住的她最後的美。畫上她撐傘站在微雨裡的繁花中,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雨霧裡迷蒙的紫藤蘿粉桃花,仿佛春儘的夢境。她衣衫素淨,鬢發間一朵嬌俏紅海棠,抬眼淺笑“這樣好看麼?”再一轉念又是她在他身後緊張羞澀又帶著期冀的委婉話音“那日的海棠,公子說戴著好看,公子若喜歡,絳兒一直那樣打扮著可好?”
那海棠……仿佛是看見最後一線希望,他快步向她房間走過去。才進了門,滿臉淚痕的清歌已迎上來,“公子,他們說姑娘……出事……是真的麼?”劉琦先望了一眼窗外,隻看見一片深濃的翠綠,綠得刺眼,再也找不見一朵海棠。於是微閉了眼,一句話也說不出,隻輕輕點了點頭。清歌見了一時站不穩,跌跌撞撞地退了幾步跌坐在地上。蘭清忙蹲下去扶,看了一眼劉琦的神色也不敢多問,隻忙著先安慰清歌,自己也忍不住落淚。
劉琦看著窗外,心中隻覺得苦澀難當。寂寂花事了,殘紅滿地,枝上隻是一味的翠色,這一棵芭蕉果然護不得那海棠長久,她是真的不在了。花魂落塵,殘香滿徑,落花若有意,可懂逝水也並非無情?再持樽酒,對春風,也隻餘孤影賞新晴……
稍稍收回目光,窗下榻上擺著絳樹昨日席上穿的舞衣,長袖、流蘇沿著榻邊垂下來,隨風輕輕飄動,微風涼繡衣。榻前玉鴨香爐中焚的蘇合香氣息柔美像是回憶,幾天前,就是在這個地方,他親口拒絕她的心意,想來是傷透了她的心了吧。可他現在隻想告訴她,如今那棵芭蕉願意相伴,隻是海棠卻不能再開回來了……
他低下頭又一次觸上腰間那一塊腰牌,紫銅質地沒有一絲溫度,冰涼堅硬的一團握在手心,仿佛是硌在心上。他原以為來日方長,以為有些事情原本可以日後再告訴她,然後一切都可以順理成章地進行下去。然而都隻是他曾以為罷了,不想紅顏薄命,有些話竟再沒有機會說出口,無端誤了彼此……
身後傳來清歌低泣的聲音,蘭清安慰的話音亦是含淚“逝者已矣,絳樹姐姐已經去了,我們就好好保重彆讓她掛念,讓她走得安心好不好……”停了一會兒又轉向劉琦道“琦哥哥,我們既然已經不能親自送絳樹姐姐最後一程,不如收拾了她的這些東西去城外立個衣冠塚吧,總也是儘一儘哀思。”
劉琦聽了,許久才開口,聲音裡一絲難以抑製的喑啞“不,這些東西都不要動了,就留在這裡吧……”接著頓了頓,忍著悲痛道“這樣看著,還像是她沒有走一樣。”
蘭清沉默半晌道“也好。對了,清歌想來也沒有彆的地方可去,還讓她留在這裡吧。”劉琦點頭道“其它的事情,你看著安排就好。”說完這話,心頭痛楚再也忍不下去,大步邁出房門,淚水便洶湧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