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夢謠!
櫻桃謝了梨花發,一年春光大約也過了三之二。錦檀抱著那隻白兔看絳樹在庭院中石桌旁擺著棋盤一個人對弈,不時看一看她的神色,實在忍不住了問道“將軍到底是怎麼想的呢,上次帶你一起去新野,還以為你們能有什麼進展,怎麼回來之後他還是每天在軍營不回這裡啊?”
絳樹正敲著手中棋子,聽著這話停了手,輕歎一聲道“我怎麼知道呢……”上次宴罷酒醉,趙雲第二天醒來,倒問了她一句“昨晚,我說了什麼話沒有?”她還正不知如何回答,他卻淡淡道“昨天是我喝多了,若是說了什麼,你都彆當真。”如此她也再無法說什麼了,且回來之後他還是一直不露麵。絳樹有些無奈,然而又想著著急不得,畢竟時日還長,總會有機會的……
第二日一早,絳樹醒來推開門,卻見趙雲正站在庭院中,挺拔的身影立在荼蘼架下,背對著她在那裡端詳昨日沒有收拾的殘局。架子上一把荼蘼花初開,香夢怯春寒,玲瓏羽刻英瓊瑤,這場景倒有些像是在夢中了。
絳樹揉揉眼睛,幾步走過去道“將軍怎麼這麼早在這裡?是昨晚回來的麼?”趙雲回過頭看著她,忽然笑了笑道“怎麼,又不想我回來了?”自她那日還了絲帕回絕了他的心意,許久沒有再見到他如此態度。絳樹不覺一怔,而他也不待她回答,接著道“這樣苦練棋藝,是想扳回一局麼?那麼我就現在陪你一局如何?”
他說罷便徑自過去坐下了,絳樹也隻好於對麵坐下,一局對弈就這麼開始,然而他的心思似乎並不在棋局上。
“圍。”不過才半盞茶的光景,棋盤上絳樹已占了上風。絳樹抬頭看一眼趙雲,他雖是在盯著棋盤看,思緒卻不知在哪裡。棋子執在指間轉了幾圈,遲遲也不落下。
喚回他思緒的是幾枚棋子落地的聲音,回過神時來隻見絳樹放了不知何時跑來的白兔在棋盤上,白兔一身軟雪,在棋盤上蹦躂了幾下,那棋局便亂了。絳樹將兔子抱下來,望著趙雲道“將軍有心事麼?”趙雲沉默半晌,隨手將手中棋子放回壇中,道“沒有。”
絳樹才要再問,聽見院外軍士畢恭畢敬一聲“軍師”。趙雲起身迎上幾步,絳樹也忙跟過去。諸葛亮白衣羽扇,見過禮衣袂一拂向她笑道“姑娘看看誰來了。”
他身後,一個人正走向庭中,遠遠的隻看見琥珀色衣袍隨著急切的步子搖曳在視線裡,是大約一年不見的曾經魂牽夢縈的身影。絳樹卻下意識地看向趙雲,他並沒有一點驚訝之色,絳樹心頭一陣寒涼原來,他果然還是不願再給她一次機會麼……
劉琦快步走到她麵前,溫和如昔,“絳兒,讓你受委屈了。跟我回去吧,我保證再不會有人那樣害你。”諸葛亮在一旁亦道“是啊,如今公子守江夏,眼下不會再有蔡氏威脅,姑娘儘可安心了。”
絳樹見此情形,想來不走是不能了,勉強笑笑道“公子容我先收拾一下。”說著轉身回房,將至門前時聽見身後劉琦向趙雲道“多謝將軍救了絳兒還有這些時日的照顧,劉琦感激不儘。”“公子客氣了……”
絳樹心裡一沉,回頭道“將軍過來幫我找樣東西可好?”幾個人俱是一愣,諸葛亮似乎是明了,搖了搖羽扇笑道“公子啊,不如先讓趙將軍幫絳樹姑娘收拾著,方才過來時看見這府上一處玉蘭花開得不錯,我們去看看如何?”劉琦點點頭,“也好。”便向絳樹道“絳兒,一會兒我去府門前等你。”
劉琦與諸葛亮出了院子,趙雲隨她進了房間,“姑娘要找什麼?”絳樹關上門,背對他道“將軍今日就是因為這個才回來的吧?”趙雲也不否認,道“是。昨日主公來信,公子去江夏,安頓好了就會接姑娘過去……”他停了停,笑笑道“這不是姑娘一直期盼著的麼?”
絳樹扶著門扇,緩緩轉過身看著他道“將軍是這麼想的麼?將軍可知道,絲帕上那詩的後半段是什麼?”她極力抑製著哽咽的衝動,一字一字道“‘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可如今,東君不與花為主。這歸處,原不是自己可以定的,是麼?”
趙雲卻未答話,環顧了一下四周,取過七夕時給她那支玉屏簫,道“公子一年來對姑娘念念不忘,想來也是真心。如此歸處,於你於……我們,都是很好的。若是姑娘還想為在這裡的日子留點紀念,就帶上它吧。”
絳樹聽他這話,初時疑惑,稍一細想,腦中電光石火一閃,抬頭道“公子守江夏,無論是應對荊州蔡氏還是曹操南犯,都可為盟友。是不是因為這個,才一定要我回去?”
趙雲不置是否,隻移開了目光,看著窗台上瓶中綠柳。無力搖風曉色新,可惜偏應的是離彆之景。這般沉默了許久,絳樹接過那支簫,“我明白了,將軍保重。”她說罷這一句,忍著淚意匆匆轉身出去。庭院中萬般春光正熱鬨,不負東風。她儘力逼回淚水,定了定心神向外頭走去。
府門外劉琦已候在馬車前,看見絳樹出來,笑了笑向她伸出手。絳樹猶豫了一下,亦報以一笑,握了他的手上車。車門在眼前緩緩闔上,將他溫情脈脈的目光隔在了外頭。心下不可抑製地湧上一絲愧疚,絳樹不禁自嘲地笑了笑自己難道忘記了在另一個時空裡的心計與偽裝麼?絳樹啊絳樹,你何曾是純真良善之人,愧對的人又豈止劉琦這一個呢?絳樹默然偏頭倚在車壁上,眼下除了劉琦那裡,她也的確沒有更好的退路了。
江夏太守府雖不及荊州氣派,精致卻不遜於樊城。庭院正中是一片荷花池,池上有浮橋連通,水上中心是一方小巧的亭榭。如今池中隻是滿滿的翠蓋,幾枝荷苞如箭點綴其中,仿佛正是那天錦檀拉她去采荷葉做粥,她第一次見趙雲為了她那樣手忙腳亂……
身側劉琦見她駐足,也停下道“這裡是不是很像你第一次約我出來的地方?如今在這裡重逢,也算不負這一池蓮葉了。”絳樹心內苦笑,卻隻是點點頭,才正想著說什麼,身後傳來哽咽的一聲呼喚“姑娘!”她轉過身隻見清歌跑著過來撲進她懷裡低低嚶泣,後頭還跟著蘭清。
絳樹輕輕拍拍清歌安慰著“好了好了,我沒事,這不是好好的回來了麼?彆哭。”蘭清也在一旁笑道“正是呢,明明是大好的事情,清歌就彆哭了。姐姐一路回來想必勞累,先沐浴梳洗一下解解乏吧。”劉琦點點頭向絳樹道“絳兒,先去休息吧,我忙完了便去看你。”
絳樹隨著蘭清去房間,那房間是照著荊州府上的樣子布置的,連她的琴與琵琶都擺在原處。絳樹將帶來的那支簫放在枕畔,沐浴罷換上的衣物上有氣息柔美的蘇合香味道。對著銀絲螺鈿銅鏡,見背後梳理她頭發的清歌仍是含淚,絳樹笑笑道“我這麼久不在,清歌可變得愛哭了。”蘭清歎口氣道“如今還好些,當初剛聽說那噩耗時,清歌每天可真是以淚洗麵呢。”
清歌也不反駁,上前幾步伏在絳樹膝上輕聲道“清歌如今隻有姑娘罷了,就如同至親一般,若姑娘再丟下我,這世上也就再沒什麼可依靠的了。”絳樹撫著她的背安慰著“好了,我不會的。好端端的彆這樣說。”
蘭清亦上前來安慰幾句,三個人就這麼一處閒話,窗外有一雙燕子翠尾低飛過庭院。絳樹瞥見一眼,正是說不出的心情,燕子雙飛總是繾綣情深,也不管人間離情彆恨難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