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夢謠!
絳樹一宵輾轉難眠,第二天自是精神不濟。懶懶起身去諸葛亮會客正廳,還未進門,就聽得裡頭沉重的歎息,似乎是魯肅的聲音“都督這猝然臥病,實在是曹操之福,江東之禍啊……”聽見這憂歎連連,絳樹便沒有進去,索性立在門外聽著。半晌才是諸葛亮的聲音,一貫的輕鬆自信,笑道“子敬莫急,都督這病,亮或許醫得了。”魯肅聽了自然喜不自勝,忙要拉諸葛亮去都督府探病。絳樹想了想,這是該擺壇祭東風了,探過病再去布置七星壇,一時半會兒總回不來,於是再不打算進去,乾脆轉身回房再歇上一覺。
然而眼看著諸葛亮已在準備離開了,自己還未決定該去還是該留,左右掂量著仍是睡不安穩。半夢半醒間,也不知過了辰光幾許,直到被外出回來的諸葛亮叫醒。見她無精打采,諸葛亮笑道“這是怎麼了,莫非你和周大都督一樣被昨日的西北風吹病了不成?”絳樹睨他一眼“若是如此,先生可有法子治了?”諸葛亮理一理扇子上白羽,神秘一笑“自然治得了,隻是普通的法子不行,西風惹出的病需得東風來治啊。”
絳樹心中明了,隻望向他剛翻出來拿在手中的道袍不語。諸葛亮神情卻慢慢嚴肅起來,低聲道“姑娘此次可要一同回去?”見她低下頭有些猶豫不決,諸葛亮鄭重道“周瑜不會輕易放過我,如果姑娘沒有保證安全妥當的地方可去,最好還是回去,否則抓不住我他萬一氣不過,姑娘留在這裡恐怕處境也危險。”他略頓了頓,“我同周瑜說定,十一月二十日甲子時起祭風,待我出門你便去江邊南岸……”
話說到一半,卻被叩門聲打斷,門外驛丞的聲音道“先生,都督府來人拜訪。”諸葛亮皺皺眉,狐疑自語道“怎會這時候來人?才剛說下能為他祭來東風,周瑜應該不會在此時生事……”猶豫片刻,方朗聲道“進來吧。”
驛丞身後跟著都督府的侍從,上前一步恭恭敬敬道“諸葛先生。”諸葛亮溫和笑道“怎麼了,是你家都督又有什麼吩咐?”侍從笑了笑“也說不上是什麼吩咐,都督隻說那日與先生書童青岩公子一見覺得很是投緣,想請公子去府上一敘,特令在下帶了車駕來接,還請先生應允。”
絳樹在諸葛亮身後,聞言一驚,抬起頭來正遇上諸葛亮望向她的目光,兩下一遇,兩人心中便都明白,來接的人已是帶好了車駕上了門,明擺著不打算給他們拒絕的餘地。話雖說得客氣,實際上卻是推脫不得的。諸葛亮隻是擔心她安危,而絳樹更要多一重心思或許周瑜打算告訴她什麼了……
諸葛亮沉默半晌,向那侍從客氣道“不知都督打算留他在府上多久?”侍從恭謹答道“都督並沒有交代,隻是說左右先生這幾日也用不上青岩公子,所以才請去府上小住幾日。也知道先生舍不得,等到戰事結束,先生要離開時自會讓他隨先生回去。”
諸葛亮凝眉思量片刻,笑道“既然都督如此盛情相邀,我們也不好推辭。隻是青岩在亮身邊不守規矩久了,萬一有什麼衝撞都督的地方就不好了,你們先去外麵稍候片刻,讓我交代他些規矩。”一麵說著,一麵略偏過頭向絳樹遞了一個眼神。絳樹會意,搶在侍從回話前開口道“勞煩足下稍候,先生有話教導,且再容我稍稍收拾一下。”侍從見狀也不好強求,隻得應下道“車駕已在門外,在下去那裡等候。”
暫時送走了侍從,諸葛亮關上門,臉上少見地帶上了些憂色道“奇怪,周瑜怎會注意到你……”絳樹默然不語,想來諸葛亮心中已有猜想或懷疑,她也不知怎樣說合適。猶豫半晌,終究沒有說出梅林一事,隻低低道“先生此次隻帶了我一人來,也許他隻是想拿我威脅先生不得提早離開。”諸葛亮帶著疑惑的眼神在她身上逡巡幾圈,搖頭道“他不知你的身份,怎知你會有多大的威脅力呢?”
絳樹心內微涼,情知他不是輕易能瞞過的,一時再想不出話來回。而諸葛亮似乎沒有打算糾纏下去,環視了一下四周道“罷了,不管怎樣,不能讓你落進周瑜手裡。你這就換衣裳離開,去江邊找地方先躲起來等等。我同主公說下的時間也並不很遠了,想必子龍很快就會到。如今我對於周瑜來說還有大用處,他必定不會把我怎樣,你快走吧。”
“不。”絳樹倏然抬頭,語氣堅決“我在都督府上,周瑜便能對先生多一分放心。我若現在走了,他必定一意盯著先生,這樣事成之後先生要全身而退便困難了。戰事一旦開端,皇叔那邊離不得先生,先生一定要及時回去。何況日後還是會同周瑜打交道,我若就這樣走了,此事也許會在將來成為他的把柄,後患無窮。”
她停了一停,語氣低緩下去,徐徐道“先生也不必擔心我的安危,兩家已是盟友,為了這層關係,想來他不會殺我。哪怕他氣極,好歹我是在江東長大的,也還有親人在此,算得上是半個他江東子民,就憑這個,也能保我一命。”
諸葛亮沒有反駁什麼,隻是緊緊皺眉思索,窗外搖晃的樹枝挪動著光影,晃得他的麵色明滅不定,極是複雜。絳樹知道他已被自己說動,隻是生性謹慎,擔憂那一些蟄伏著的危險而難於決定。對於他來說,她的安危牽扯數人,所以定是不願讓她冒絲毫的危險的。
絳樹咬咬唇,輕聲道“先生回去隻說我是要再停留幾日陪伴親人,戰事罷後歸去就好,也免得……他擔心。”諸葛亮深深望向她,似乎明白她的心思,並不去追究那個指意不明的“他”究竟是指哪一個,隻長歎一聲,鄭重囑咐道“也罷,隻是你一定要小心保重,平安歸去。”
絳樹端坐車中,馬車上垂著的深青流蘇在微風中搖搖晃晃。輕輕挑起一點簾子看出去,天已過午,略有些陰沉,陽光隻微細如針地掃下來,沿街花木樓台仿佛籠了淡煙。一路進了都督府,隻覺得極為寂靜,車停處已是一排屋舍,有仆從迎過來,引著她進了一間屋子很是恭敬道“請公子先在這裡住下,都督忙於公事,恐怕這幾日還不得空與公子相見。府上路徑曲折,若沒有什麼大事,公子還是不要出來,彆迷了路才好。”絳樹聽著這意思,竟像是要把她軟禁在這裡似的,然而心裡並不甚擔心,便淡淡一笑應了“好。”
十一月二十日甲子吉辰,諸葛亮跣足披發,一身玄色道袍,一步一步緩緩步上七星高壇。方圓二十四丈、高九尺的祭壇早已依著他的意思擺好,壇下二十四人環繞四麵,第一層插二十八宿旗,第二層插黃旗六十四麵,按六十四卦分八位而立,第三層立四人各捧要物。諸葛亮立於頂層正中,目所及處是江浪滔天,翻騰如龍卷雲海,鵬馳重霄。隔岸於樊口駐紮的劉軍亦是嚴陣以待,天狼正可射,感激無時閒。焚香於爐,注水於盂,仰天暗祝,唇角彎起一貫的自信清淡笑意。萬事俱備,隻欠東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