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夢謠!
絳樹緩步踱出劉琦書房時已是朝陽初升,在庭院中回首,飛簷翹角在清晨日光中流淌出耀目的光澤。有沉沉的腳步聲停在她身後,絳樹回過頭去,見秦桑負手而立,唇角噙了一絲似有若無的清淡笑意,看一眼劉琦的書房又望向她道“看來該恭喜姑娘,心願得償了吧。”絳樹迎上他的目光,誠懇道“還要多謝秦先生當日指點,還有,前些日子所托之事,謝謝秦先生肯費心幫忙。”
秦桑笑笑道“我當日所說的話姑娘不是不明白,隻是當局者迷,不免需要旁人提點罷了。至於那件事情,醫者父母心,我縱然閒散不成體統,這一點醫德還是有的。”他說罷停了一會兒,似有些惘然地感歎道“姑娘此次離開,不知下次再相見是何時了。”
絳樹從未見過他這樣的神情,不覺一怔,然而很快也就打趣道“絳兒一直以為秦先生自在隨性,竟然也會為這種事情而傷懷麼?”秦桑揉一揉額頭,笑裡有些自嘲的意味“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桑心裡明白,但是亦不能免俗。”
絳樹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沉默半晌,倒是秦桑先開口道“好了,如今不該說這些的,桑祝願姑娘日後事事順遂……”他說罷這一句便同絳樹錯肩而過走開了,晨光熹微,他湖水藍色暗紫雲紋的直裾隨著步伐不時折射出一點微光。絳樹心頭不知劃過一絲什麼情緒,搖搖頭不作他想,亦向著庭院外頭走出去。
回了房見清歌已收拾得差不多了,還未來得及說什麼,卻見琇瑩迎上來盈盈拜倒道“請姑娘應允琇瑩跟隨姑娘侍奉左右,以報姑娘恩情。”絳樹看她一眼道“你都知道了?”琇瑩默默點一點頭。絳樹彎下身子去扶她起來,一麵道“我倒一直想問問你,聽說那是你後母,一向對你並不好,在你父親去後就是她把你賣去為奴。怎麼她病了,你倒還願意照顧她?”
琇瑩垂著頭恭順道“我雖然微賤,但幼時也讀過些聖賢之作,《孝經》說‘人之行,莫大於孝’,她終究是我的後母,不管她怎樣對我,我總是不能見她無依無靠病成那樣卻坐視不管的。”
絳樹心下不禁讚歎,沒有想到她竟是如此一個至孝義女,於是拍拍她的肩道“‘孝子之事其親也,居則致其敬,養則致其樂,病則致其憂’,你的確很孝順,倒是她實在不值得如此。其實我算不上做了什麼,若換作是清兒或公子知道了也是會這樣做的,你隻謝秦先生醫者仁心就夠了,不必因為此事就要跟著報答我……”
“姐姐就答應她吧……”忽然聽得一聲宛轉輕言,竟是不知何時進來的蘭清“她決意如此,姐姐再拒絕豈非叫她寒心。”絳樹聽了略一猶豫“好吧,那麼琇瑩你也去收拾一下,我們一會兒便離開。”
琇瑩聞言展顏一笑,脆生生應了一聲,回房準備去了。蘭清上前幾步握住絳樹雙手,淒然道“姐姐真的要走了?”絳樹見她眼圈微紅,十分不舍的樣子,便輕輕拍一拍她的手,安慰地笑笑道“清兒這是何必呢,以後也不是再見不到了。說起來,清兒現在這一副要哭的樣子,是因為怨我還是為我高興呢?”
蘭清略一怔“姐姐怎麼這樣說?”絳樹微笑道“清兒這般通透的人,定然是早就知道了。我還要謝謝清兒,一直沒有說出這件事情。”蘭清聽了含淚擠出一點笑意道“清兒知道姐姐是什麼樣的人,姐姐此前不說自然是有自己的原因。清兒怎麼會怨恨姐姐,當然是為姐姐高興,終於能同與自己兩情相悅之人在一起了。隻是有些舍不得姐姐。”絳樹忽然斂了笑意,向蘭清鄭重道“清兒,你也一定要和公子,好好地在一起。”
蘭清初時怔了一下,待反應過來時不禁羞的低下頭去看著自己的衣角,卻又隱約含了一絲落寞地極低聲道“姐姐說什麼呢,琦哥哥他對我……並沒有那樣的感情。”絳樹歎息一聲,握緊了蘭清的手“那麼你對他,難道也沒有那樣的感覺麼?我就要離開府上了,你就忍心看著他難過?我不值得他那樣的,若不是我,你早可以向他表明一切。我對不起他,也對不起你,所以我是真心希望你們能幸福。你們從小一起長大,其實是很般配的,我想他並不是全然不能接受你做他的愛人。清兒,有些事情,一定要自己努力爭取的……”蘭清似乎有幾分動容,抬頭道“可是,我不知道該怎樣對他說才好……”絳樹想了想笑道“我可以幫你一些,清兒冰雪聰明,自然也不需要我教太多。”
與蘭清交待了半日,絳樹步出府門便見諸葛亮的書童子遠在不遠處趕了車候著,見她出來便忙著快步迎上去。絳樹向他笑道“怎麼,才剛回來就瞞不過你們家先生,這就叫你來接我去問話了?”子遠點著頭嘿嘿一笑“可不是?先生方才見趙將軍回來的樣子,就叫我來等姑娘了,果然……”他倒不再說下去,隻是瞅著絳樹偷笑,絳樹推他一下道“好了,你們先生倒是什麼都對你說,我們走吧。”
戰事才過,諸葛亮仍是在營中。子遠引著絳樹進了一處營帳,外頭早已摒開了人,見她進來,諸葛亮自桌案處抬起頭來“姑娘終於回來了,周瑜可有為難姑娘?”絳樹笑笑道“他若為難,絳兒眼下如何還能站在這裡?他不過留了我兩日,此戰一勝,他自然高興,加之要應對的事務那麼多也顧不上我,便放我回來了。”絳樹說得輕鬆,心中卻忐忑,不知這樣的說辭能否應付過諸葛亮,他該是能看出什麼來的。
諸葛亮看著她半晌,開口卻沒有糾纏這件事情,而是轉了話頭笑道“姑娘此次回來便同公子說明了一切而離開,看來姑娘竟很看得明白時局,知道什麼時候可以說……”絳樹心中一凜,旋即應道“先生這樣說可是太抬舉我了。說什麼了解時局,其實絳兒隻是有一些了解公子罷了,知道什麼時候說了公子也不會為難,至於在什麼時候,隻由著情之所至罷了,並沒有多想。”
“情之所至?”諸葛亮似乎品味了這四個字片刻,而後笑道“是啊,總算是如願以償。那麼姑娘現下打算以什麼身份留在這裡呢?以這個身份,恐怕是多有不便吧。若是還像原先以侍女身份,談婚論嫁豈不是太委屈了?”絳樹聽他最後一句不由得大是窘迫,臉一紅低下頭道“我還沒想過這麼多。”
諸葛亮不再繼續取笑她,思索片刻道“姑娘最好是能同家眷夫人們多相處,若姑娘願意,可以以內子胞妹的身份暫居,姑娘意下如何?”絳樹忙點點頭應道“絳兒一向敬慕軍師與夫人,這個身份自然是求之不得的。軍師不嫌棄就好了,我當然願意……”說著盈盈欠身笑道“請姐夫受此一禮吧……”
諸葛亮見她如此亦掌不住笑,玩笑一番之後卻又正色道“亮讓姑娘換一個身份在此還另有一重意思,姑娘離開公子在此,哪怕公子自己不說什麼,難保與公子親近的人不會覺得氣憤。就算是沒有,主公也會有這樣的擔心,所以……姑娘現在以這個身份留下,主公不能說什麼,但是姑娘同趙將軍的事情,恐怕還是要等的……”絳樹吸進一口氣,緩緩道“我明白。沒關係,再無望的時候都過來了,還怕等這遲早的事情麼……”
淡金日光徐徐漫過庭院,劉琦倚立窗前,眼神迷茫地望出去,不知是在看什麼。秦桑上前輕輕闔上窗扇道“今日陽光雖好,可清晨風冷,公子要注意身體。”劉琦怔怔地收回目光道“想來她該是已經走了。”秦桑沉默片刻道“公子既然早已想到如此結果,還是會傷心麼?恕在下直言,若是公子當初沒有顧慮那麼多,早早和絳樹姑娘在一起了的話,也許不會有這樣一天,其實是公子……自己放掉了絳樹姑娘啊。”
透過窗扇的陽光落在地上有清冷的光澤,劉琦苦笑一下道“也許你說得對,我也曾這樣想過,隻是終究覺得那樣對她是不該的……”他自嘲道,“事情本就應該這樣的吧,從一開始就是他們兩人的故事。好在到了如今我沒有做那阻隔的銀河,而也算是他們的鵲橋了,隻要絳兒有他可以幸福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