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到了錦香院,馮紫英早在那裡久候了,還有兩個唱曲的伎女陪坐。
彼此見過,坐下吃酒,酒過三巡,伎女撥動琵琶,唱著新樣曲兒。
才唱了幾句,就見著一個湖色衣裳,淡墨裙子,頭上僅飾了兩朵珠花的女子翩然走來,笑道“好薄情的人兒,倒我要來找你。”
馮紫英愣了一愣,方認出這女子竟是往日相熟的伎女雲兒,不由得一笑,站起來敬了雲兒一杯酒,笑道“並非我薄情,是小廝說你沒空兒?我還道你有了新客,就看不上我這舊人了。”
雲兒媚眼一拋,一甩帕子,嬌嗔道“什麼新客?奴家不過是在試新衣裳。”
說著,扭著腰肢,用帕子掩住口,笑道“聽得你來了,人家可不趕緊出來了。”
薛蟠見了,神魂一蕩,未喝先醉,忙上前拉住雲兒的手笑道“既來了,快坐下吃酒。”
雲兒笑了笑,挨在寶玉身邊坐下,拿了一個黃澄澄的桔子,小心剝開,去掉上麵的白絡,分成一瓣一瓣的,用個小碟子裝著,遞給寶玉“你吃得臉都紅了,吃瓣桔子解解酒。”
寶玉忙道過謝。薛蟠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滿地道“你彆光給寶玉,我也醉了,快喂我兩瓣。”
雲兒朝著薛蟠身邊的伎女使了眼色。那伎女伸手拈過一個桔子,隨手剝開,就勢睡倒在薛蟠懷裡,塞了一瓣在薛蟠口中,笑道“我來喂你。”
薛蟠魂都飛了,也顧不得再看寶玉和雲兒,隻摟著懷中女子調笑。
又吃了幾杯酒,寶玉頗覺無聊,但礙於馮紫英請客,又不能離席,隻得找雲兒說話,因說道“姐姐身上的衣裳,就是新做的?倒未見過。”
雲兒笑著替寶玉斟了一杯酒,說道“這是金陵那邊的新鮮樣子,如今正時興呢。可是有什麼不妥之處?”
寶玉接了酒,笑道“衣裳倒好,隻是這胭脂顏色不搭。”
說起胭脂,寶玉興致滿滿“這胭脂顏色,世人多愛用大紅色,厚勻兩頰,其實這樣遠觀尚可,近視反而十分豔俗。倒不若用淡紅胭脂,抹在手心,輕拍兩下。隻是市賣的胭脂,顏色都不大正,或是過淡,或是過濃,買了來還得擰出汁來,配著花露蒸上一蒸。隻怕姐姐嫌費事。”
雲兒白眼一丟,笑道“這算什麼費事?你也是大家公子,莫非竟不知宮中的胭脂是如何做的?花瓣要一色的,一瓣一瓣地精挑細選,幾百斤花瓣裡頂多挑出十幾斤來。再加上明礬,用白玉的石臼搗出漿子來,用洗乾淨熨整齊,一絲兒線頭都不能有的細紗布過濾。然後將濾好的花汁注進胭脂缸裡。之後把上好的絲綿布裁成小塊兒,疊在胭脂缸裡浸泡,浸泡個十幾天,方拿出來慢慢的曬乾。這曬乾的時候,連一絲灰兒都不能沾,沾了便了廢了。這才叫繁瑣費事呢?”
寶玉奇道“姐姐是從何得知的?”
雲兒笑道“你猜猜。”
寶玉搖頭,馮紫英在旁一笑,道“令表兄家裡,不就是為宮中采買的,你怎麼不問問他?彆是雲兒唬你玩呢。”
薛蟠正喝得興起,聽得這話,連連擺手“彆問我,彆問我,我可不清楚。還是吃酒聽曲兒罷。”
寶玉無奈,隻得乾了一杯,雲兒恐寶玉置氣,又悄聲笑道“這是原是一個姐妹從話本上看來的,那些宮裡的太監都說寫得不假。”
寶玉好奇無比,問道“姐姐可知這話本的名字?”
雲兒笑道“記不清了,仿佛是什麼山人,還是榮什麼客寫的?”
寶玉點了點頭,將名字記在心中,默默吃酒不提。
且說賈琮因昨日同趙國基說了要出府,一大早趙國基便已在門口等著了。
賈琮揣著個手爐,戴著毛皮手套,出了門,見得趙國基在寒風裡直哆嗦,不禁將手爐扔給趙國基,笑罵道“你也不知多穿件衣裳。”
趙國基打了個噴嚏,抖了抖脖子,笑道“本想著到了府裡,有地方烤火,也凍不到哪去,萬沒想天氣變得這麼快。”
賈琮笑了笑,才要說話,忽見得賈瑞從府裡垂頭喪臉的出來,不由得皺了下眉,徑直上了車了。
到了外頭的宅子,趙國基同賈琮說道“……白牙子介紹了個廚娘來,說以前是頂尖的全灶,在官宦人家當過差,後來年紀大了,叫主子配了人,放了良。手藝實在不錯,平常兩三桌酒席,都難不住。哥兒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