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回了房,恰巧薛姨媽和薛寶釵也來探聽消息。
王夫人便將賴嬤嬤的話告訴了薛姨媽,笑說道“這可是真真的奇事。死了的人還能活,不但活了,還有力氣拉弓射箭,傷了人命。”又說道,那道士的屍首忽然不見,也不知是何緣故,恐怕不是好事。
薛姨媽便說道“那道士這般古怪,又能驅使妖鏡作祟,可見是個貨真價實的妖道,怕是乾了不少傷天害理的事情。不見屍首,必是用了妖法掩飾。”
薛寶釵也在旁笑道“據我看來,那瑞大爺,原是久病的人,能有多少力氣?這一箭射過去,即便射中了,也不定能射死人。多半是一箭射過去,那道士冷不丁背過氣去,所以,上去探看的下人,才以為瑞大爺殺了人。後來那道士醒來,見著府裡的下人到處報信,便趁著無人留意,偷偷溜走了。就是那道士真的斷了氣,他們這樣的人,也不是獨來獨往,或許是道士的同夥,用了什麼遮眼法,弄走了屍首。必然是有所畏懼,才會事出蹊蹺,不然,人死在府門口,老太太心裡何嘗能過得去,就是與府裡無關,也少不得要給些銀子才是。”
薛寶釵這一番話入情入理,很快便傳揚的兩府皆知,眾人皆道,薛寶釵果然穩重大方,怨不得太太老太太疼她。
而賈琮聽到薛寶釵的說法後,忍不住挑了挑眉,癩頭和尚和跛足道士乃是一對黃金搭檔啊。
薛寶釵吃著癩頭和尚給的冷香丸,戴著癩頭和尚送字的金鎖,卻說跛足道士是妖人,這過河拆橋略快啊。
然而賈琮又不能跳出來說,原著裡寫明了這跛足道士和癩頭和尚都是神仙,那樣的話,橫屍在榮國府大門口的,大概就不隻一個跛足道士了。
所以,賈琮隻能聽著榮國府的下人主子,一臉神秘地傳播著極為神奇的小道消息。
“你們想啊,那個道士,瑞大爺叫他菩薩,菩薩是和尚拜的,和道士有什麼關係?自稱菩薩的道士不是妖人,還能是什麼。”
賈琮揉了揉太陽穴,紅蓮白藕青荷葉,三教本來是一家,他知道這些人肯定不知道這句詩,但叫菩薩的不是賈瑞麼,什麼時候成了跛足道士自稱了,不能因為人家不否認,就當人家是默認啊。
“那道士還說什麼單與王孫公子看照,菩薩普度眾生,又不是二奶奶,成天看人下菜碟兒,就憑這句話,也不是好道士。”
賈琮在心中豎了個大拇指,這平等的意識,簡直超出時代,另外,王熙鳳真是躺著也中槍,不過考慮到,說這話的話原是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對鳳姐兒有點怨氣,也在情理之中。
“瑞大爺這病,二奶奶功勞也不小呢,我聽說老太太叫人送了藥材給瑞大爺,二奶奶送去的不是黴壞的,就是些渣末,這樣藥材能吃麼?送了壞的出去,賬上難道能照實記著,往日說太太克扣,太太無非克扣自己,何曾敢克扣送出去的東西呢。”
王善保家的提起鳳姐兒,那是滿心的不順意,周瑞家的是王夫人陪房,鳳姐兒滿口叫著周姐姐,她是邢夫人的陪房,在鳳姐兒跟前,卻和粗使婆子沒兩樣。這種差彆待遇,王善保家的心中豈能不在意,難免尋機就要在人前詆毀幾句。
“咱們二奶奶的膽子,還有什麼不敢做的。要是個男兒身,隻怕龍椅也敢去坐一坐呢。”一個婆子笑道。
“呸,真不要命了,這話也能隨便說的。二奶奶去坐龍椅,你還不得跟著,能得什麼好?”眾人忍不住啐了一口,笑罵道。
“怎麼不得好?二奶奶若坐了龍椅,封賞下來,咱們還能沒好處,戲文裡寫著封官許願呢。”那婆子極是異想天開地說道。
“這是看戲看瘋了,那府裡現有個跟著祖宗出兵的焦大呢,從死人堆裡把祖宗背出來,這樣救命的情分,得了什麼官,拿了什麼好處?倒是臨到老了,被人填了一嘴的馬糞,當年九死一生,卻得來這樣的報償,何苦來呢。”有人不由得冷笑。
“話也不是這麼說,那焦大自個也不像樣。便是再大的情分,也經不住他這樣吃醉了便無人不罵的,現在又不是祖宗那時候了。”
這話一出,八卦的氣氛頓時無趣了起來。
喝了幾口沒味的茶,少不得有人笑道“說起那焦大,你們可聽說了,這回兒瑞大爺殺人,那焦大竟說是祖宗顯靈呢,可見他是老糊塗了。”
眾人皆未聽過這消息,忙問究竟。
那人便道“還不是瑞大爺拿的弓,原是寧國公用過的,因他們家老太太聽人說,寧國公這弓箭上過戰場,有煞氣,能通靈驅邪,便問珍大爺求了去,掛在瑞大爺房裡。誰知焦大那日見了瑞大爺拉弓殺人,就一口咬定了說,那是寧國公附在瑞大爺身上殺的人。”
“哎呦,有個敬老爺成天兒神明入夢還不夠,焦大又來個祖宗顯靈,那府裡也不知是得罪了哪路神仙?”
眼見著天色陰下來,聚在一起吃瓜子喝茶閒聊打牌的人,也慢慢散去了。
賈琮咬了咬筆杆子,很是苦惱,賈瑞殺人用的那弓箭,仿佛是他在三代器裡提到過的……
他也很想問問他是得罪了哪裡神仙,老是和封建迷信脫不開關係,他的心理壓力也很大啊,一想到白蓮教以及各種被非法取締的邪教,他就擔心腦袋後麵哪天冒出個光圈來。
紙錢飄撒,濃鬱的酒香在風中彌漫,隻剩下半截的碑上,依稀可見李德勝之墓的字樣。
焦大對著長滿草的墳頭老淚縱橫“德勝兄弟啊,咱們出生入死,哪承望生下如今這些畜生來,享著榮華受著富貴,成日家還偷雞摸狗,不乾好事。當年九死一生……九死一生啊……”
焦大喝了一口酒,睜著醉眼道“也就榮國公的子孫裡,還有個琮哥兒能記著咱們,他爺爺,他爹,也是一樣的混賬……”
罵了幾句混賬,焦大又嗚嗚嗚地哭起來“記著又能怎麼樣,兄弟啊,你們再活不過來了,活不過來——”焦大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呆呆地站在那裡,雙腿仿佛重若千鈞,再也挪動不了一步。恍惚間,耳旁似乎有無數熟悉的聲音在呼喚,大地開始震動,靈魂隨之戰栗不止……
朦朧中,焦大看到了一群幽靈,一群久違人間的幽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