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邊突然亂七八糟,然後斷掉。
“書冉,估計過一兩天你得見一下我的朋友了。”何摧把電話放在桌子上。
沒來由地心慌。她想說“不”,可是話到嘴邊,卻遲疑地變成了“好”。
“還冷嗎?”這孩子,兩碗冰糕都見底兒了。
“不冷了。你朋友,從北京來?”
電話又響起來,方顥澤說他摔了個跟頭,電話掉了。“何摧,帶著你的女朋友一起來唄。”
“她不方便過去。”
“那明天我過去找你。”
何摧知道這大過年的方顥澤怎麼會跑到這大寒之地。他也不想做重色輕友之人,可是數來數去,能和書冉在一起的時間也不過這麼幾日,一隻手都數得過來。
“書冉,明天的約會要變成三人行了。我最好的朋友鐵了心來做回電燈泡。”
“他住你家裡嗎?”
“應該不會。我送了你回去給他訂酒店。”
“回家吧,我的寄存時間到了。”葉書冉心裡有點亂,不知道是不是突然間馬迭爾進來了一個旅遊團,實在太鬨哄哄了。看,也不是每個人都要守著家過春節。
何摧看看她,說“好。”
出了馬迭爾,葉書冉被寒氣襲了個激靈。把羽絨服的拉鎖拉到頂,立起的領子便藏住了她的半張臉。何摧站在後麵都能感覺到她突然的情緒低落。
她說“上大學第一年,c市下了特大一場雪,積雪齊膝高,我冷得成天捂著棉被在床上呆著。隔壁從湖北來的女孩問我‘你不是從哈爾濱來的嗎?冰城啊!你怎麼還那麼怕冷?’我覺得好丟人啊,咬牙從床上爬起來,凍得直哆嗦。不過說來奇怪,那時候我就變成抗凍牌的了,每年冬天都不戴圍巾和帽子。”
何摧想是什麼又觸動了她的執拗呢?
腳下一滑,葉書冉身體一歪,何摧及時扶住了她。不約而同地,兩個人想起來在g大的那一次。何摧把她的手拉住,還是冰涼的。葉書冉仍條件反射地手往外一掙,反而被握得更緊。她垂頭看著他的手,然後手指彎曲,也握住他的。兩個手心自動去尋找最舒適的位置,便緊貼著不肯分離。她想手心,果然是以手通心的。她現在的心臟,就好像有著落的風箏,被妥帖地持在手裡,不再掙紮飄搖。《紅樓夢》裡的燈謎讖語,便有一句“遊絲一斷渾無力,莫向東風怨彆離”,暗示探春遠嫁不歸的命運。葉書冉歎息,怎麼會想起這個?
走到車子那裡,何摧開了車門,葉書冉才回過魂來,她還拉著他的手不放,他就隻能陪她站在副駕駛這邊。何摧笑笑地看她,她窘迫地鬆了手,鑽上車。
“這就回家嗎?”何摧問她。
“嗯。”
“書冉,你是不是不願意見我的朋友?”她就是從那會兒開始心思重了起來。
葉書冉沒言語。好半晌才說“不是說好了,先不對彆人說的嗎?”
何摧愕然。“我們對雙方家庭暫時不提,那是因為你尚有顧慮,跟朋友為什麼要回避?”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我因為什麼原因不能去北京,你以後不是還要對朋友特作一個交代?”
何摧把車開到路邊停了下來。他皺著眉看向葉書冉,而她卻隻看前麵的信號燈。“書冉,我們是不是有什麼邏輯搞錯了?我……喜歡你,並不是以你能夠去北京為前提。即使你有一萬個不能去的不得已,隻要你在乎我,我們就算是在一起了,不過要頻繁地跨越空間距離罷了。而總有一天,這也不會是問題。所以,我隻能答應你暫時不向家裡人提起,不能答應把你的存在向所有人隱瞞。也沒有你說的那種交代。”
葉書冉固執地不去看他,她努力地讓眼睛一眨不眨,因為她怕已經溢在眼眶的眼淚落下來。她隻敢想到眼前的一點點,可是何摧卻已經想到那麼遠。那麼久遠,她覺得是奢侈的。
何摧把她的手拉過來,雙手捧著放到唇邊輕輕一吻。他說“書冉,對我的信任多一點,你自己也要堅強一點。不要著急,也不要放棄。”
葉書冉看著自己的手落在他俊朗的臉上,而他灼灼的眼神讓她心跳得特彆劇烈,因此發出的聲音都是顫的,她說“何摧,你也彆放棄我。”
如果不是此時此地,何摧想吻她,特彆想。他一直覺得她是個理智冷靜的人,要不要喜歡他,什麼時候喜歡他,甚至萬一她去不了北京怎麼辦她都一一想好。自己一股腦把喜歡都給了她,她卻一點一點地釋放,等得自己著急又無奈。她現在脆弱的樣子,多讓人心疼,真是一個彆扭的孩子。
“不會放棄你,書冉。相信我,喜歡我沒有你想的那麼複雜。把‘喜歡’和你所有的顧慮都剝離開,你才能看清楚自己的心,才不會覺得難和累。你彆總是想著自己解決問題,不是還有我?”他的大手扣在葉書冉的後腦勺,在發頂落下一吻,然後是額頭,另一隻手附在葉書冉放在他臉上的手上。繾綣溫柔的氣息在車廂內流淌,她沒有退縮,真好。
額頭相抵,何摧說“送你回去,可是我舍不得。”
葉書冉嗤嗤地笑。
“笑什麼?”她不知道她的唇挨著他的那麼近,這樣一笑,他要費多大的力氣才忍著沒吻上去?
“你沒發現嗎,我們的腦門好像很搭?”她抬起頭,摸摸自己的,又摸摸何摧的,“我的圓,你的中間略凹,剛才那個姿勢,我的腦門好像是和你的腦門嵌在一起似的。”
何摧失笑,說“好吧,我們的腦門是天生一對兒。”
何摧重新開車上路。他說“我的這個朋友叫方顥澤,剛從美國回來。大學時候我們一個寢室,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認識他的時候,他介紹自己的名字是‘恩澤穹宇’的意思,那天他正好穿了條紅色的運動短褲,我自動把他跟給貼在了一起。”
他給葉書冉講他和方顥澤的趣事,還有另外的叫做陳晨和袁烈的兩個人,他說他們被並列成為“無須四君子”,因為他們幾個從來都把下巴刮得乾乾淨淨,一點兒胡茬都不見。
葉書冉歪頭看何摧,他也轉過臉對她一笑,說“在想象我長了胡子的樣子?”
“何摧,你不要總是對彆人這樣溫柔地笑。”
“為什麼?”
“我有壓力。你那樣笑太迷人了。可是如果彆的女人也被你迷住了怎麼辦?我這個人的戰鬥能力很弱的。”
何摧抬手揉了揉她的發頂,說“放心好了,在你麵前才這樣。總是那麼溫柔,哪能管得好員工,鬥得過對手?”
“可是我也想不出來你在職場披盔戴甲,兵不血刃的樣子。”
“來日方長。”
葉書冉也跟著說了句“來日方長。”是啊,他們兩個在一起的日子還太短呢。
到了接書冉上車的那個部隊門口,何摧問“從這兒還怎麼走?”
葉書冉說“你前麵路口停車就好,我自己走回去就行。”
“還有多遠?送到家門口不行嗎?
“不遠了,走幾分鐘就到。”
何摧不好再說什麼。他對這一片不熟,不知道附近都有哪些社區,哪些單位,大概住著都是什麼樣的人。葉書冉有不可說的顧慮,他也就不問。她說過,家裡的事情會慢慢跟他說。
車子停穩,葉書冉解開安全帶,把拉鎖拉好,跟何摧說“那明天見。”
何摧點了點頭。
她拉了一下鎖,門沒開。她說“開下中控。”
何摧沒動。她看他,他看她。
“就這麼告彆?”他問。
葉書冉認真地想。何摧見她不得要領,偏了臉,身子往她這邊傾過來。葉書冉總算想起來他要怎麼告彆,在他臉頰上輕輕地親了一下,然後用手捏著他的下巴,把另一半臉轉過來,又親一下。
捏著他下巴這個動作,在何摧看來屬於調戲範疇。看她促狹的樣子,她也真是對自己乾了那檔子事兒。若非光天化日之下,若非她的地盤之上,他恐怕不會輕饒了她。
噌地開了中控鎖,葉書冉開了車門,跟他說“小心開車。明天也是,路上大概不好走,慢慢開。”
何摧點了點頭,說“我知道。”
關上車門,葉書冉在窗外揮了揮手便轉身往胡同裡走。何摧目送她背影直到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