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本信仍舊無法忘記,趕到化作廢墟的保育所時,望見那具瘦小、乾枯、焦黑、冰冷的小小屍體的情感。
在上午,他還不耐煩地嗬斥著小信,然而此刻,令他感到不耐煩的孩子已經變成一具焦黑冰冷的軀體
鬆本信已經忘記那幾天究竟是怎麼度過。
一直將自己的兒子視作累贅的鬆本英夫,卻猛然發現自己作為父親的意義、自己拚命工作的價值,在那時,他跪在孩子焦黑的屍體前歇斯底裡地痛哭起來。
在那個上午,他訓斥孩子的每一句話,每一次不耐煩的態度,小信稚嫩的臉上那紅腫的巴掌印,以及小信望著自己躲閃害怕的目光。
這些種種此刻回憶起來,都像是一把尖銳的刺刀狠狠地捅進他的心中,反複地攪動,提醒著他的殘忍、提醒著生與死的離彆,提醒著他所犯下的無可彌補的遺憾,他無不絕望地哭泣著,哭到喉嚨沙啞,哭到再難以出聲,也無法平複心中的痛楚和絕望。
前妻得知這件事後,呆呆地注視著他,沒有任何表情,隻是自那以後,徹底沒了聯絡。
鬆本英夫艱難地埋葬了小信的屍體、為他舉行了葬禮、也辭去了工作,搬出了房子,斷絕和親戚的往來
他曾經覺得枯燥無味的工作、吵鬨的孩子,頭疼的瑣事,都變成遙不可及的夢。
最痛苦地是,他曾經擁有過這些,但最後又失去了。
從此以後,鬆本英夫渾渾噩噩地活在世上,孤身一人。
但這些,都是20年前的事情了。
從恍惚的回憶之中醒來,鬆本英夫發現自己和一具焦黑的影子坐在中野町的長椅上。
那焦黑的影子像是彌漫著熱氣,若不是那雙熟悉的、黝黑的眼珠提醒著,眼前這個焦黑的小小人,的確是他的孩子,鬆本信。
鬆本英夫已經不願去想,這荒誕離奇的一幕究竟是怎麼回事,他隻是用那雙乾枯、布滿皺紋的手輕輕撫摸在它稚嫩的腦袋上,像是撫摸小信溫順的黑發,他那雙渾濁的瞳孔裡流露出慈愛祥和的神色。
燒焦的小男孩呆呆地坐在鬆本英夫的身旁,不吵不鬨,全然沒有先前的調皮,而是十分乖巧地坐在那裡,輕輕晃動著它小巧的腳丫。
“……”
小男孩的影子好奇地轉過頭,盯著鬆本英夫,奇怪地問:
“爸爸變得好老了呀,爸爸以前還沒有這麼多白頭發的,但明明隻是過去一會了呢。”
鬆本英夫顫抖地抿著唇,聽著孩子稚嫩天真的聲音,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的那個夏天,他哽咽得無法出聲。
時間無情的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鮮明醒目的印記,將他從一個正值壯年的中年人,變作一個麵容蒼老憔悴的老人。
他從三十五歲,慢慢老成了五十五歲,眼睛變得渾濁,臉上布滿褶皺,手腳也變得不利索,就連腦袋思考的速度也有些遲緩。
而小信,卻永遠地隻能停留在五歲,它的聲音和以前一樣稚嫩,一樣的童真。
就連它的記憶,也永遠停留在二十年前。
一想到這,鬆本英夫便感到不勝悲哀和痛苦,蒼老的心臟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拽住,令他的眼眶不自覺地浮起一道朦朧的霧氣。
鬆本英夫用蒼老乾枯的手輕輕撫摸它的腦袋,望著它焦黑的皮膚,憐憫和痛苦地情緒在他心中交織,就連嗓音都有些顫抖:
“還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