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基表情複雜,蘇五表情也有些複雜,這次他的言語中沒有不忿,有的隻有無助。
“宮裡雖然也有碎米粥,但即使是碎米粥也是那些禦廚精挑細選出來的,就算是碎米粥也不會難以下咽。”
“可對於小民來說,除了要上交賦稅以外,好的米是舍不得留下自己吃的,更多的是拿出去換錢貼補家用,隻有那種劣等的米才會留下來自己吃。”
“可朝廷不是免了不少地區的賦稅嗎,為何.........”說到這裡,朱瞻基有些說不出去了,他有些明白了。
雖然朝廷免了賦稅,可還是會有人從中上下其手,中飽私囊,那些人就是就是士紳,就是豪商,士紳和豪商用低賤的價格從百姓手中收來了糧食,再賣出去謀利,而種出糧食的百姓卻要靠著那些殘次品果腹。
朱瞻基站在營帳麵前沉默了,寒風吹在他的臉上刮他生疼,可此時他已經不在乎了。
先前蘇澤想要變革他被嚇到了,他猶豫了,覺得蘇澤是在和全天下的讀書人作對,冒天下之大不韙。
他覺得情況沒那麼嚴重,可以緩緩圖之,可現在他沉默了。
此時餘佳拿著從軍營中取來的大衣歡天喜地的回來了,一回來就看到了朱瞻基六神無主,茫然無措,和個木頭似的站在哪兒。
啪嗒一下,餘佳手中的大衣摔在了地上,跪在了朱瞻基麵前,鬼哭狼嚎了起來。
“殿下,你咋了,你可不要嚇奴婢啊!”
餘佳嚇壞了,他從未見過如此失神的朱瞻基,若是皇太孫有了什麼差池,他的腦袋也彆想要了。
朱瞻基的眼睛動了動,回過神來,擺了擺手澀聲說道:“沒事。”
說完之後,他看著餘佳問了以前從未問過的一個問題,“餘伴伴,你為何要進宮當宦官?”
餘佳愣了愣,抹了抹鼻子,先是一骨碌從地上爬了起來,將軍大衣披在朱瞻基的身上,隨即才認真思索了一下這個問題。
直到此刻,他都沒忘記替朱瞻基把衣服披上,害怕朱瞻基著涼受凍了。
朱瞻基任由餘佳為他將大衣穿上,再次問了一句,“餘伴伴,你為何進宮當宦官?”
餘佳這次沒有猶豫,而是脫口而出道:“因為家裡窮唄,沒了活路,隻能進宮求個活路。”
“有多窮,真的活不下去了?”朱瞻基十分認真的問道,他是真的不知道要多窮才會活不下去,總不可能比他手裡這碗粥的農戶還窮吧?
就像富人不知道被房貸,車貸壓得喘不過氣是什麼感覺一樣,朱瞻基同樣不知道要多窮才會活不下去。
餘佳思索了一番,仔細的回憶了一下當時家裡的情況,良久,餘佳才說道:“記不清了,隻記得家裡很窮,家裡人又多,奴婢還有幾個弟弟妹妹,吃了上頓沒下頓,吃不飽飯,還有許多衙門的人三天兩頭上門打秋風。”
“奴婢因為是家裡的老大,我爹娘就想著送奴婢進宮,好歹求個活路,於是奴婢就被送進宮了。”
朱瞻基靜靜的聽著,聽完了之後忍不住皺眉道:“那你就這麼答應了,進宮可是要.......”
後麵的話他沒說,但餘佳知道是什麼意思,餘佳搖了搖頭道:“都活不下去了,哪裡還顧得了那麼多,再加上奴婢村子裡有個老太監,從宮裡回去之後那叫一個風光,奴婢當時年紀小,一看見進宮做宦官能這麼威風,歡天喜地的就去了。”
說完餘佳扯了扯嘴角,其中滋味也隻有自己知道了。
“你後悔過嗎,畢竟也是因為朝廷不作為,所以你們才會吃不飽飯的。”朱瞻基看著佯裝微笑的餘佳問道,此刻他也說不清自己是什麼心情。
餘佳倒是沒想那麼多,他小日子過的還算不錯,畢竟伺候的是皇太孫,皇太孫也從未苛待過他,時不時還會賜下賞賜,他都攢起來寄回家裡了。
至於朝廷不作為和他也沒什麼關係,進宮這些年他其實也看的出來,陛下也好,太子也好,皇太孫也好,其實心裡還是有百姓的,與其說是朝廷不作為,還不如說那些朝堂上的袞袞諸公不作為。
進了宮之後的他才知道,原來他們家那個地方朝廷是不收賦稅的,可還是會有衙門的官差三天兩頭上門打秋風,用各種各樣的理由去他家收糧食。
“殿下,奴婢不後悔,奴婢以前沒和殿下說過,其實不是朝廷不作為,隻是下麵的那些人亂來罷了,奴婢進了宮跟著殿下你之後才知道,原來我們家那地方朝廷是不收賦稅的,可見陛下心裡是有百姓的。”
“不過殿下您不用擔心,自從奴婢進了宮跟著殿下後,那些衙門的人就不敢去我家收糧食了,托殿下和陛下的福,每年還會賞賜不少東西給奴婢,奴婢都換成銀子寄回去了,現在奴婢也不用擔心家裡人吃不飽飯了,還有餘錢供奴婢弟弟讀書。”
“殿下您不知道吧,奴婢弟弟今年也到了可以科舉的年紀了,奴婢覺得考上個童生應該是不難的。”餘佳樂嗬嗬的,今日倒是難得膽大了些,一口氣說了很多。
也就是見朱瞻基心情不好,剛好問了,所以他才會如此大膽,不然平日裡他是不敢說這些的。
朱瞻基抿了抿嘴看了看餘佳沒有說話,以前餘佳從未說過這些,他也從未問過,今日倒是知曉餘佳為何會進宮做宦官了,原來根子上還是下麵的人出了問題。
聽餘佳這話的意思,他家其實也不至於那麼困難,連飯都吃不飽,原來是因為那些衙門的人,朝廷的官吏才會如此。
原來大明朝有這麼多弊端啊,朱瞻基心緒難寧,又看向蘇五問道:“蘇五,和我講講清風縣在蘇澤沒去之前的情況。”
蘇五剛剛一直在旁邊聽著,見朱瞻基問了,正在思索如何開口,朱瞻基後麵的營帳簾子被掀開了。
蘇澤打著哈欠出來掀開簾子走了出來說道:“沒什麼好說的,清風縣的情況倒是比餘佳家裡好一點,那裡太窮了,窮的大明開國以來都沒什麼讀書人,清風縣的官都是朝廷派的,可由於太窮,派去的都是像我這樣得罪了人的。”
“而蘇五他們雖然窮,但也很團結,外麵去的官員彆說壓榨剝削他們了,不被他們套麻袋都是好事了,所以自然也沒什麼剝削壓榨蘇五他們了。”
蘇五在一旁憋笑,強忍著不讓自己笑出聲來,蘇澤說的是事實,蘇澤一開始去了清風縣都差點被套麻袋,更彆說其他人了。
朱瞻基看著蘇澤有些詫異的問道:“蘇兄,你怎麼醒了。”
蘇澤翻了個白眼,瞪了一眼憋笑的蘇五才說道:“餘佳那個大嘴巴在外麵鬼哭狼嚎,誰還睡得著。”
餘佳一見蘇澤出來臉色就跨了下來,往朱瞻基身後一躲不吭聲了,聽聞此言更是差點哭了出來,他剛剛是被嚇到了,不是故意的。
他想出聲解釋,但沒人搭理他,蘇澤看了看朱瞻基手裡那碗稀粥說道:“你是不是覺得這粥難以下咽?”
朱瞻基點了點頭,“我無法想象大明的百姓整日需要靠這種食物果腹。”
蘇澤撇了撇嘴道:“切,這還算好的了,你是不知道以前的清風縣是什麼樣子,就這碗粥蘇五想喝都還喝不到呢,蘇五你說是不是。”
朱瞻基忍不住看向蘇五,這........就這難以下咽的食物,以前清風縣的人居然吃不到?
蘇五點了點頭,是的,他們清風縣人以前真的想喝都喝不到這種粥,好歹還有的吃。
蘇澤繼續道:“清風縣土地貧瘠,種不出來糧食,雖然沒人壓榨剝削,可他們也窮,除了上山打點野味,就是靠著野菜充饑了,到了冬天,沒有野味喝野菜,更是隻能出去乞討,所以其他幾縣才會說清風縣是乞丐縣嘛!”
朱瞻基如此雷擊,瞠目結舌的看著蘇澤說不出來話,他無法想象就手裡這碗他需要捏著鼻子咽下去的稀粥居然是蘇五他們想喝都喝不到的。
蘇澤搖了搖頭,拍了拍朱瞻基的肩膀,輕聲道:“瞻基,大明的情況比你想象的還要嚴重,貧富差距太大了,有人錦衣玉食,夜夜笙歌,有人還在為了一碗你手中的碎米粥奔波。”
“如果不是真的活不下去,誰願意吃這種如泔水一樣的食物果腹呢,又有誰願意割了自己,斷子絕孫去宮裡求活路?”
“這不是盛世,如今情況還好,等過些年,情況會更嚴重的,不要等到日後再後悔,要早做打算了。”
“蘇兄何以教我?”朱瞻基愣愣的看著蘇澤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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