產房外的親友團也都很焦急,裡麵是自己的親人,雖然對不同的人來說,親疏遠近有所區彆,但大家的心都是一樣的,都盼著她們能順利地把孩子生下來,都盼著她們少受點苦,都盼著大人和孩子都平平安安。他們時而焦急地在產房門口踱步,時而往裡張望。對於裡麵的產婦而言,每一秒都是痛苦的,外麵的人又何止不是度秒如年?他們怕產婦出狀況,怕孩子出狀況,精神緊張,大氣都不敢喘,似乎能聽到自己心臟的劇烈跳動聲。這種煎熬是讓他們窒息的,裡麵兩個產婦的煎熬則是生死攸關的。日常生活中,願意賭博的女人不多,但願意生孩子的女人很多,生孩子對女人而言,就是人生最大的一場賭博,是用命在賭。
醫生、護士繼續圍繞著兩個產婦忙活著,鼓勵她們挺住、加油、用力……
範筠萱聽到護士在喊:“頭出來了,快了,快了,再加把勁!”
範筠萱集中起了最後的力氣,孩子終於出來了。
以前在酒吧喝酒,喝得醉眼朦朧,範筠萱體驗過超快感;在健身房跳健美操,跳得大汗淋漓,範筠萱體驗過超快感;練瑜伽練得肉舒骨軟,範筠萱體驗過超快感;跟閨蜜一起逛街購物,走得腿酸腳疼,然後坐在街邊喝上一杯冰鎮可樂,這也能讓範筠萱體會到一種超快感;當她消耗了很多腦細胞,終於設計完了一套讓自己感到滿意的服裝時,她的超快感最強烈。但此時,範筠萱才知道,那些感覺根本不能算是超快感,真正的超快感是孩子從自己的肚子裡出來的一霎那,難以忍受的酷刑終於結束才能體驗到的。原來,真正的超級快感並不是超級快樂的享受,而是超級痛苦的結束。
當護士把孩子抱到她麵前,告訴她是男孩,讓她看看時,她閉上了眼睛,並用僅有的一點力氣扭過臉去,她不想看孩子,一個讓自己承受這麼大痛苦的孩子不是孩子,而是討債鬼,是讓她厭惡的,甚至是憎恨的……
伴著哭聲,護士抱著孩子走出了產房。產房外的家屬團立即圍了上去,七嘴八舌地問:“誰的孩子?”“男孩?女孩?”……
護士問:“誰是範筠萱的家屬?”
嘉俊媽趕緊回答:“我……我……”
護士又問:“你是範筠萱的什麼人?”
嘉俊媽忙答:“我是她婆婆。”
護士說:“恭喜你,有孫子了。”
“是嗎?”嘉俊媽的嘴角幾乎咧到了耳根子,“我有孫子了,快讓我抱抱!”
說著,她伸手要抱孩子。
護士說:“不行,孩子隻有四斤七兩重,體質較差,需要放保育箱看護觀察。”
“什麼?”嘉俊媽有些發懵,喃喃道,“四斤七兩……”
佳怡媽問:“我女兒?我女兒現在怎麼樣了?”
護士問:“王佳怡的家屬?”
“對對對……”眾人紛紛點頭答應。
護士說:“她開指太慢,需要紮催產素加快產程。”
說完,護士抱著孩子走了。
嘉俊媽愣怔了一會後,趕緊追趕護士,孫子去哪兒,她去哪兒,她要看護好孫子。
王佳怡的家屬們雖然之前沒聽說過催產素,但他們明白,這一定是生孩子不順利時才用的東西。開指太慢是什麼意思?是難產嗎?需要剖腹嗎?醫生沒讓他們簽字授權,說明還不用剖腹產……他們不由得胡思亂想起來,心疼王佳怡還要繼續煎熬,更擔心她出意外。他們心裡都在默默祈禱,祈禱沒有意外,祈禱一切平安……
大約過了一個世紀,產房裡終於傳出了嬰兒的啼哭聲,聲音尖利得幾乎可以刺破耳膜,但對於產房外的人來說,這是最美妙的天籟之音。大家都激動得不知道該說什麼,該乾什麼。男孩女孩不重要,胖點瘦點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平安健康。啼哭聲這麼的響亮,可見,嬰兒內氣十足,一定是個非常健康的寶寶。佳怡呢?她怎麼樣了?她還好嗎?大家的思緒又都轉移到了王佳怡的身上。雖然時間不長,但他們感覺仿佛又過了半個世紀,產房的門才終於再次被打開,一個護士出來喊:“恭喜王佳怡家屬,是一個小公主。”大家不約而同地湧進了產房,他們要儘快確認母女平安。
進入產房,祥和的畫麵出現在眼前,小嬰兒躺在王佳怡的枕邊,王佳怡的眼睛溫柔地看著自己的孩子,臉上綻放著母親特有的慈愛。
護士說:“七斤九兩重,五十厘米高。”
“天啊,這麼大的胖丫頭,難怪這麼費勁。”佳怡媽說。
孫浩文坐在床邊,深情地看著王佳怡,問:“佳怡,你現在感覺好嗎?”
王佳怡看了他一眼,略略點了點頭,然後又把頭轉向了孩子。
在另一張床上的範筠萱聽到孫浩文的那句話,很感動,他沒有像其他人一樣,把目光都聚集在孩子的臉上,他的目光是在王佳怡的臉上,沒有先問孩子怎麼樣,而是先問老婆的感覺怎麼樣。孫浩文真是個疼老婆的好男人。自己的男人呢?郭嘉俊現在在哪裡?如果他見到自己,第一句話是先關心孩子,還是先關心自己?
王佳怡這張床上,溫馨的畫麵還在繼續,王佳怡把嘴湊到孩子的臉上,輕輕地吻孩子的麵頰。範筠萱看著他們,見王佳怡一切安好,心裡很寬慰。
突然,範筠萱覺得胃很難受,冒酸水,她欠身要吐。玲子手疾眼快,迅速跑過去,麻利地從兜裡掏出手帕,蹲下身,接住了範筠萱吐出的酸水。範筠萱吐了兩口,感覺好多了,抬起頭,一愣,眼前這個穿著時髦,打扮精致,模樣俊麗的女孩她從來沒見過,沒穿護士服,說明不是護士。
“你是……”範筠萱問。
玲子把手帕扔進床邊的垃圾桶,從兜裡掏出紙巾,給範筠萱擦了擦臉,說:“我叫李玲。”
孫浩文插話道:“她是我妹妹,我們都叫她玲子。”
範筠萱看著玲子,她臉上的笑容是那麼的純淨、自然、清澈、溫暖。範筠萱的心都化了,她不但漂亮,而且樸實、善良,連說話的聲音都這麼好聽。孫浩文的媽媽——王佳怡的婆婆也是一個樸實無華、古道熱腸的人,人世間怎麼會有這麼好的一家人?王佳怡上輩子一定是拯救了銀河係,才會嫁到這麼好的一個人家。範筠萱之前聽王佳怡講過玲子的事,知道她並不是孫浩文的親妹妹,但他們卻勝似親兄妹,所以,範筠萱把他們視為一家人。
玲子又細心地給範筠萱倒了一杯熱水,喂她喝了兩口。範筠萱更加感動,感動的同時,她也感到心寒,此時此刻,居然沒有一個親人在身邊,幫助自己的居然是一個陌生人。
堵車的路段終於疏通了,筠萱媽的車終於可以啟動了。
此時,郭嘉俊的車也正在往醫院趕,離醫院的距離不是很遠,但他依然心急火燎。
任麗已經來到了醫院,向護士詢問了產房的位置。當她手捧一束鮮花走進來時,很是吃驚。她以為隻有王佳怡今天生產,不想,範筠萱的孩子也一同出生了。她不知道範筠萱是因為意外摔倒才導致孩子提前出生的,連聲驚歎:“你們倆可真行,讀書時在一起,工作時在一起,連生孩子也要一起生,你們倆上輩子八成是兩口子。哎,男孩女孩啊?”
王佳怡說:“我的是小公主,她的是小王子。”
“哈,”任麗驚呼,“你們倆不但可以當閨蜜,以後說不準還能成為親家。”說著,她把花擺在了兩個人中間的位置。
王佳怡被她的話逗樂了,但範筠萱卻笑不起來,此時,她的心是悲涼的。
她很想自己主宰自己的命運,很想自己安排自己的生活,但自己的命運、自己的生活仿佛成了一艘在生活的大海中隨波漂浮的失去自身動力的船。它無法按照自己的意誌去航行,海浪奔湧的方向便是它的航線。每個人都要活得這麼隱忍嗎?她在內心裡發問。為了婚姻能好好地繼續下去,為了將親人之間的彼此傷害降到最低,她犧牲了曾經非常堅定地想過丁克生活的意願,這是一種極不情願的犧牲,雖然談不上喪失了尊嚴,但尊嚴的下麵鋪墊著的卻是悲憤和不甘。孩子的降生並沒有給她帶來快樂,當護士把剛從她肚子裡誕生的小嬰兒抱到她眼前時,她甚至連看一眼的意願都沒有。這個孩子在她心裡似乎不是一個生命,而是一個物件,就如同從卡車上卸下來的一匹布。作為一名服裝設計師,她經常跟布料打交道,卡車把不同顏色、不同麵料的布匹拉到服裝廠,布料很快就會被加工成各種服裝,其中就有由自己親手設計的服裝。她對布匹是有著天然的親近感的,但這個孩子卻沒有讓她產生親近感。如果說孩子就像一匹布,那麼自己隻不過是一輛裝布匹用的卡車,當布匹從卡車上卸下來時,就與卡車沒什麼關聯了。與布匹有關聯的是服裝設計師和服裝廠的工人,至於這匹布未來會變成什麼樣,是襯衣還是長裙?是外套還是內褲?這就是設計師和服裝廠工人的事兒了,跟卡車是沒什麼關係的。這個孩子將來會怎樣,那是老公和婆婆的事兒,自己隻是一輛運貨的卡車,貨到了,任務也就完成了。孩子是在啼哭聲中被護士抱走的,兒子的啼哭聲在範筠萱聽來是不折不扣的噪音。但王佳怡孩子的哭聲並沒有讓她反感。“唉……”範筠萱在內心裡感歎:自己這樣的心態,怎麼可能成為一個好媽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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