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俊不知道該怎麼繼續安慰他,因為這個話題太大,它涉及到教育公平問題、城鄉差異問題、戶口問題、貧富差距、階層分化等等諸多宏大的社會性問題,幾句安慰的言語是發揮不了任何實質性作用的。或許,孫浩文現在也不需要什麼安慰,他隻需要儘情的宣泄。
男人和女人宣泄苦悶的方式是有著天壤之彆的,女人需要宣泄時,往往會找幾個閨蜜暢聊讓她們苦悶的具體瑣事,隻要把苦水傾吐出去,心情就會好很多,而男人,尤其是有文化的較理性的男人往往會去思考這些煩心瑣事產生的背後因由。為什麼自己這麼不受丈母娘待見?為什麼她們可以對自己的娘吆來喝去,毫無尊重?難道是因為她們的素質不高嗎?如果自己也能像郭嘉俊似的,擁有大房子、豪車和公司,她們會對自己和娘這樣嗎?可自己為什麼不能成為郭嘉俊?是自己不夠努力嗎?當然不是,還不是因為家底太薄!家底薄,背景差,就要喪失尊嚴?這是孫浩文無法接受的邏輯。他無法認可這個邏輯,卻也無力改變這個邏輯,所以,他憋屈。更憋屈的是,他明明知道症結所在,卻又無可奈何,還得繼續承受著這種憋屈和無奈……當宏大的社會性問題映射到孫浩文這個微小的家庭細胞時,他的憋屈和無奈就成了必然。
此時,佳怡媽正在家裡抱怨:女婿一聲不響地就出門了,這麼晚了還不回來,這是尋什麼魂去了?
王佳怡也擔心,要出去找,被佳怡媽阻攔了,“月子裡往出跑,受風了怎麼辦?!”
正焦慮著呢,門鈴突然響了起來,浩文媽急忙去開門,見郭嘉俊駕著醉醺醺的孫浩文站在門外。王佳怡讓他們趕緊進來。郭嘉俊把爛醉如泥的孫浩文放到床上。
王佳怡熱情地說:“謝謝你啊,姐夫。哎,你們怎麼……”
郭嘉俊說:“我啊,公司需要一個技術顧問,他不是搞技術的嗎,我想到他了,就跟他談了談。”
佳怡媽熱情地端來一杯茶,讓郭嘉俊喝,然後笑容可掬地問道:“你是讓他到你那兒去做兼職?”
“算是吧!”郭嘉俊說。
“這是好事兒啊!唉,我這個女婿啊,真是不經事,就這麼點事兒,就能把自己喝成這樣。不過啊,找份兼職,對他來說確實很有必要。”佳怡媽說。
“我因為開車,所以就沒陪他喝,酒呢,就都被他喝光了,這確實怪我。”郭嘉俊說。
“哎,哪兒的話,您太客氣了。他這是高興的,遇到您這麼個大貴人,他能不高興嗎?”佳怡媽越來越盛情,盛情過後,便毫不客氣地拋出了最大的關注點,“您打算一個月給他開多錢?”
王佳怡覺得現在問這個問題很不合適,急忙製止:“媽,您看您……”
“哦,”郭嘉俊說,“過兩天呢,需要讓他陪我去應酬幾個客戶,如果一切順利,應該有一萬塊錢左右的獎金。以後如果還有需要他出麵的地方,根據問題難度係數的大小來給予獎勵。”
“哦,懂了,懂了。”佳怡媽的臉笑成了一朵花。
“那我就不多打擾你們了。”郭嘉俊禮貌地說。
“看您說的,您能光臨寒舍,簡直就是蓬蓽生輝啊!”佳怡媽繼續奉迎。
郭嘉俊出門後,王佳怡當然也會禮貌地說一句“以後有空就跟筠萱常來坐坐。”
原來,孫浩文是跟郭嘉俊談合作去了,而且,還得到了一份不錯的兼職,那麼也就意味著以後至少會有一份不錯的額外收入,這讓王佳怡、佳怡媽和浩文媽都樂開了花。
浩文媽高興地說:“俺就說俺兒有本事。”
佳怡媽揶揄道:“這年頭,誰再不出去弄點外快,那跟廢物有什麼區彆?”
第二天是星期天,也是貝貝滿月的日子。佳怡媽拿出一個純金的長命鎖,掛在孩子脖子上,這是她送給孩子的禮物。浩文媽也笑嗬嗬地拿出了自己的禮物,這是一個用幾十年前的舊布包裹著的東西,一層一層解開後,大家才看出來,居然也是一個長命鎖,卻黑漆漆的。王佳怡和佳怡媽的臉上不約而同地露出了鄙夷之色,一個不值錢的都快被氧化成黑炭的銀鎖,還當寶貝似的。
佳怡媽說:“這年頭,戴銀子,太俗氣。尤其女孩子,得往富貴了養,能穿金,就不要戴銀。”
浩文媽說:“這塊銀鎖,可不是給她帶的,是要一輩輩往下傳的。這塊鎖是從乾隆爺那會兒傳下來的,老人們都說,傳到誰手裡,誰這一輩子都會平平安安、無災無難。現在傳到了丫蛋兒手裡,俺的丫蛋兒一定會平平安安、遇難成祥的。”
佳怡媽好奇地拿過銀鎖看了看,上麵還真刻著“乾隆八年”的字樣。佳怡媽吃驚地說:“還真是個老物件兒。”說著,她把銀鎖交給王佳怡,“佳怡,收好了,古物,得放個好地方。”
王佳怡拿過銀鎖,一臉好奇地欣賞起來。
浩文媽又拿出一個用幾十年前的老布包裹著的物件,依然是左一層右一層地把布掀開才能讓裡麵的物件露出廬山真麵目——是一個玉鐲。
浩文媽說:“這塊鐲子也是祖傳的,傳了多少代,俺也弄不清,俺太姥姥傳給俺姥姥,俺姥姥傳給俺娘,俺娘又傳給俺。俺沒閨女,佳怡就是俺的閨女,現在,俺把這塊鐲子傳給你,等貝貝長大了,結婚了,就傳給貝貝。”邊說,她邊把鐲子遞給佳怡,還沒等佳怡伸手接,佳怡媽便把鐲子拿了過來,左看右看,認真欣賞。
王佳怡說:“媽,好像你懂似的。”
“媽怎麼不懂?”佳怡媽說,“你奶奶就曾給了我一塊和田玉鐲,這個跟那個比,成色一點都不差,是上等的好玉,你得收好了。”說著,她把玉鐲交給王佳怡。
王佳怡似懂非懂地看著鐲子,感覺是個很不錯的物件兒。
貝貝滿月的日子,也是睿睿滿月的日子。嘉俊媽本來是要帶著孫子和兒子跟媳婦一起到一家專業的兒童攝影工作室去給孩子拍滿月照,但範筠萱不願意去。孩子滿月,總得拍個全家福吧,範筠萱不去,嘉俊媽無奈,隻得把專業的兒童攝影師請到家裡來拍。孩子的各種可愛狀態的照片、奶奶抱孫子的照片、爸爸抱兒子的照片都照了很多,唯獨沒有媽媽抱兒子的照片。最後,郭嘉俊好說歹說,終於讓範筠萱抱著兒子拍了一張照片,但範筠萱表情生硬,完全沒有母親應有的慈愛。攝影師悄悄對嘉俊媽說:“一定是後媽。”嘉俊媽小聲說:“比後媽還後媽。”攝影師歎了口氣,“孩子將來可要受罪嘍!”最後,四個人共同照了一張全家福,抱著孩子的不是媽媽而是奶奶。
女兒坐完月子了,佳怡媽覺得自己的使命完成得差不多了,該回成都了。臨走前,她為女兒辦了一張女子中心的健身卡,專門用於產後恢複健身的。雖然她對女婿和親家母不大滿意,但女婿有了一份可以增加收入的兼職,親家母也大方地把兩件文物貢獻了出來,佳怡媽的心態也多少平衡了一些。臨走前,她當然不會忘記對女婿和親家母說一些告誡之言,中心意思就是要讓他們好好照顧女兒,得讓女兒吃好、喝好、休息好、心情好,孫浩文和浩文媽自然會一一應承。她又對女兒囑托了一些日常照顧孩子需要注意的事項,便飛回成都了。
丈母娘歸鄉,孫浩文如釋重負。郭嘉俊已把那些跟機械設備相關的說明書交給他了,他認真研究起來,各種技術參數他都認真閱覽並且熟記於胸,難得的兼職工作,他倍加珍惜。會見客戶這天,他胸有成竹地跟郭嘉俊坐到了飯桌上。
孫浩文以前也參加過單位組織的飯局,無論是過年過節的聯歡慶祝,還是外國客戶的參觀訪問,還是各級黨政機關領導的視察接待,都是很文雅的,他也習慣了那種文雅的飯局。孫浩文之前沒參加過私企的純商業飯局,他覺得,這種飯局跟單位的飯局相比,一定會庸俗一些,但其庸俗程度完全超出了想象。那些煤老板、礦長幾杯酒下肚之後,言必汙、行必醜,仿佛不帶臟字兒就不知道怎麼說話,不對身邊的陪酒女做一做下流動作就不知道手該往哪兒放。各種醜陋行為、下流言語再加上時不時從他們嘴裡噴出的煙霧攪得孫浩文頭暈腦脹。真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酒肉親。想想在自己單位飯局上大家表現出來的謙謙君子之風,再看看眼前這些人的嘴臉,孫浩文覺得,他們都是一些不折不扣的小人!除了想著賺錢,他們還會想什麼?除了說臟活、摟美女,他們還會做什麼?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很快,孫浩文就意識到,這不是自己該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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