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天啟皇帝平台召對之時,西安門南小時雍坊的一處宅院裡,張溥正在同督察院的一位禦史聊天。
禦史製度是洪武年設立,永樂年間以禦史巡查地方,成為定例,一直貫穿大明二百餘年。初於洪武十五年,改製督察院,洪武十六年設左右都禦史,正二品,下設十二道監察禦史,正七品官階,彆看品級不高,但卻有著審視百官的權力,就是二三品的大員看著禦史都有些打怵。
到宣德十年加設為十三道禦史,以省份名字命名,十三道禦史朝廷編製為一百一十人,江湖人稱“十三道監察禦史”,有禦賜的雲紋金牌,當然這個金牌是銅製的。
禦史職責為:主察糾內外百司之官邪,可謂霸氣十足,尤其以巡按禦史職權為重,代表天子巡視天下,有可依律行斬的權責。這就不得了了,大明的各級官員可以罷免論罪,但不能隨便殺人,而禦史就可以直接上手,先砍了再說,所以禦史基本是橫著走的。
正因為禦史牛掰,所以大明的禦史必須是科舉出身持身嚴正,清正嚴明的官員才能擔任,而且禦史的家眷基本都在京師,能很大程度的保證下派禦史的可靠性。
禦史這職業以噴人為生,開始噴個侍郎、知府的還能得到勇於任事的誇讚,後來不噴個尚書、學士都不好意思出門,百十年內卷下來,不噴皇帝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禦史。
當然噴皇帝是有風險的,大明皇帝為了維護自己的權威,專門設立了廷杖製度,對於進諫觸怒自己的官員,一律拉出去,在午門或闕廷打板子,有時候氣急了,也在朝堂上就地動手。
廷杖是屬於律法之外的懲罰手段,相當於皇帝的私刑,所謂“殺人至慘,而不立於法”。
大明講究君臣父子,皇帝的本意可能是棍棒底下出孝子,但後來由於朝臣為了名聲而內卷,導致求廷杖成了舍生取義的象征,刷名聲的終極手段。
官員故意碰瓷皇帝,拿性命求廷杖,這裡邊最重要的原因是文官集團和皇帝爭奪權力。廷杖本來是皇帝維護權威,打壓羞辱文官的手段,後來就被文官們弄成了可以為自己揚名的“好事”。
當然,這也是從成化年間以後才逐步養成的臭毛病,要是在洪武和永樂朝,不用廷杖兩位皇爺就能弄死這些文官,當然文官也不敢在這兩位爺手底下鬨事,要不然可就不是求仁得仁了,一不留神容易全家地府一遊,搞大發了九族添一族,來個十全十沒也是發生過的。
廷杖相當的慘烈,但也沒有野史傳的那麼懸乎,什麼內外八字之類的那是糊弄人的,廷杖一般是氣上頭的皇帝下令,錦衣衛行刑,百官觀刑,誰敢在皇帝的氣頭上搞小動作?那純粹是找死,除非碰巧趕上皇帝氣消的快,讓太監出去給點暗示而已,這需要運氣爆棚才行。
廷杖有講究,不是什麼按在長凳子上打板子那麼簡單,沒那麼文明,皇帝用廷杖的本意裡多少有些羞辱文官的意思,所以大明廷杖時,要拿繩子分彆捆住受刑官員的雙足,然後以四肢向四麵牽拽,頭麵觸地,扒下褲子露出屁股受杖。
廷杖時整個人成大字型,腦袋還被直接按在地上摩擦,大庭廣眾之下露個屁股,所以整個過程羞辱感十足,大明受廷杖者多死!不死,必去腐肉數斤,醫治數月乃愈。
大明兩百餘年,後來被廷杖打死的基本以禦史為主,都是“鐵骨錚錚”的硬骨頭。
“範言直諫、怒批龍鱗”這是何等的氣勢?非忠直清正之士而不能也!
最好是挨一頓廷杖,要是能被當場打死,那就不得了了,這是一生的榮耀,被打死的不僅能在史書上留下一行小字,更多的是惠及子孫,起碼被廷杖致死的官員後代,科舉之路毫無阻礙,畢竟是“名門之後”,考官也不敢隨便黜落,要不然唾沫星子能淹死考官。
要是同僚們給力,一般在新皇帝登基後會被攛掇著給廷杖而死的官員追贈諡號或是平反之類的,文官集團的這些手段下來,廷杖就成了死我一個幸福全家的好事。
張溥此時見的禦史劉釗可不是一般禦史,而是當年跟著楊漣在移宮案時一塊罵過李選侍的猛人,在魏忠賢剛發跡時,也跟著楊漣一塊彈劾過魏忠賢,而且還曾上書直諫天啟皇帝,批評天啟不務正業,整日不是玩女人就是玩木工,為此還挨過一頓廷杖,不過搶救及時,沒死成,人稱“鐵骨禦史”。
跟老上司楊漣和左光鬥不一樣,劉釗沒那麼頭鐵,罵李選侍、彈劾魏忠賢、直諫天啟的時機都把握的非常準確,挨了廷杖搶救過來之後就坐收名望,不再跟著瞎折騰。
如今老上司嗝屁了,劉釗還活的好好的,而且督察院六年一輪考察,本來名氣衝天的劉釗是要升級調任的,但劉釗放話出來,大明養士二百年,仗節死義吾所願也!以此察升,某不為也!
雖然這話是借鑒了楊慎楊用修的名言,但楊慎是“大禮議”時期挨了嘉靖皇帝的兩次廷杖沒被打死的牛人,是大明有數的士子楷模,如今劉釗借用他的話表明誌向,一時間劉釗成了楊慎第二,督察院的左右都禦史都得避其鋒芒,無他!這個屬下太牛皮了,屬於玩命的主,不敢惹。
大明朝臣士子眼中的“鐵骨禦史”、“楊慎第二”的劉釗,其實是個投機分子加運氣爆棚,當年罵李選侍其實是在楊漣和張維賢搶出天啟皇帝之後,而彈劾魏忠賢也隻是在魏忠賢執掌東廠初期,而直諫天啟挨了廷杖純粹是因為當時天啟的第一個孩子夭折,劉釗裝槍口上了,當時天啟心情惡劣正好看到劉釗的弾章,順嘴來了個廷杖。
劉釗挨了廷杖也是有苦說不出,但好在搶救及時,劉釗活下來了,而且沒有被貶斥,仍舊在督察院當禦史,這就引起朝中官員的興趣了,同僚們一扒拉劉釗的過往,瞬間劉釗的逼格就拉滿了,這是不畏權勢的大忠臣啊!
名氣這東西不好維持,尤其是劉釗這種剛正不阿、嚴正廉潔的忠臣形象,大家都是敬而遠之,什麼送禮逛青樓之類的官場交際,沒人願意帶著“鐵骨禦史”,畢竟臉麵不好看。
後來魏忠賢權勢滔天,更沒人敢招惹劉釗這個“鐵骨禦史”了,生怕被閹黨打擊報複,但劉釗也是啞巴吃黃連,名氣有了就不能露怯,雖然他也想弄個十虎十彪,認個乾爹義父的撈點好處,但由於前期名氣太大,被活生生的架在那裡了。
真正的忠直之人不忍心找劉釗,怕他頭也鐵,再跟楊漣一樣被霍霍了,閹黨則是害怕“鐵骨禦史”的名頭,不願惹麻煩,悲催的劉釗隻能帶著家人在京師勉強過活,眼瞅著就成了天啟年間的海瑞,吃頓肉都得思量再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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